作者:北南
“珍珠。”他沉声,笑里藏刀,“景儿这么好,师哥给你留个念。”
丁汉白说完,如虎豹伺猎,待纪慎语望来便绷身而起!强硬地,难以反抗地笼罩在纪慎语上方。最近反常?他何止最近反常,他一颗心翻覆烹煮,早不复当初。
“师哥?”纪慎语惊慌地叫他。
丁汉白没应,直直俯身,冰冷的唇印上纪慎语轻启的嘴,融化一片雪花。如他所幻想,攻入牙关,掠了舌头,无情又多情地搅弄涎水至呜咽哀鸣。
软的,甜的,能叫人发疯。
那小南蛮子两眼睁大,吼叫挣扎,软绵绵甩出一个耳光。丁汉白翻身躺倒,唇齿咂着甘冽滋味儿,目光如钩似箭,将纪慎语牢牢钉在视野中央。
他猖狂大笑,下流又逍遥。
这草原,这人间,丁汉白想,总不算白来一遭。
第38章 师弟是吧?
风雪渐停, 丁汉白的头脑也渐渐清醒, 然而越清醒越得意,有种为非作歹的畸形快意。他从雪地爬起, 望着跑出近百米的身影, 呼唤一声, 只见对方反跑得更快。
纪慎语从当时惊骇到眼下冷静,已经说不出是何种心情。踏雪摇晃, 嘴巴似乎残存余温, 而头绪如漫天雪花,理不清辨不明。
跑着跑着, 他终于崩溃跪地, 捂住脸面颤抖起来。
丁汉白亲了他, 用嘴唇触碰他的嘴唇。
他的所有认知、所有既定观念被那一吻敲碎,唇碾着唇,舌头勾着舌头,怎么能……他放下手, 想不通丁汉白怎么能那样做?马蹄声入耳, 他知道丁汉白追了上来, 听得见丁汉白一声声叫他。
纪珍珠,这名字他讨厌过,在一开始。
可从没像此刻这般,听见就觉得恐惧。
丁汉白任着性子耍完流氓,追上,下马将纪慎语拎起。“珍珠?”他手中一空, 纪慎语挣开继续跑,他伸手拦,审时度势地道歉。
他算是明白心口不一的感觉,嘴上念叨着“对不起”,心中却八匹马都追不回,毫无悔意。纪慎语叫他半抱着,慌得像被痛踩尾巴的野猫,防备心和拳头獠牙一并发挥。
丁汉白低吼:“我放开你,别闹腾。”缓缓放开手,怪舍不得,明明前几天还与他同寝酣睡,可对方此刻没有半分留恋他的怀抱。
纪慎语心乱如麻,冲出去几步,回身,挣扎着求一线希望:“你那会儿癔症,一定是把我当成谁了,对么?”
丁汉白答得干脆:“不是。”
纪慎语陡地失控:“就是!一定是!”他连连后退,靴子后跟锵起一片冰渍,“是商敏汝,还是乌诺敏……是谁都行,反正不是我。”
丁汉白问:“是谁都行?我亲谁都行?”
他不给纪慎语时间回答,无赖地说:“你不是觉得我最近反常么?现在该明白了,因为我藏着这点心思,我想亲的就是你。亲你的那刻我真后悔,人间还有这种好滋味儿,我怎么那么能忍?”
纪慎语脸面通红,冻的,却又阵阵发烫。他心已溃败,身体仍直挺挺地站着,丁汉白朝他走来,拥抱他,他实在不明白,他们明明是师兄弟……是同一性别的男人。
浑蛋王八蛋,他嗫嚅。
丁汉白低头看他,他又掉下一颗眼泪。
“珍珠……”丁汉白说,“是我不好,我们先回去,一哭小心冻伤脸。”也许他坏到了极点,可纪慎语的一滴泪砸下,让他坏透的心脏生出片刻仁慈。哄着,抱对方上马,不敢再用胸膛猛撞,只能挥着马鞭肆虐。
他们二人终于归来,丁尔和早在蒙古包喝完三碗羊奶。回赤峰市区,期间纪慎语缩在车后排发呆,瞥见那顶蓝色蒙古帽,恨不得开窗扔出去。不止蒙古帽,金书签、琥珀坠子,他都要归还丁汉白。
就这样计划着,自认为可以与之割裂,下车上楼,坐入告别的宴席,纪慎语失了魂魄般不发一言。夜里,他收拾行李,卷被子去另一间卧室睡觉。
丁汉白靠着床头,叮嘱:“白天躺雪地上可能着凉,盖好被子。”
纪慎语咬牙切齿,还有脸提躺雪地上?!那拥抱,那压下他帽子的手指,那笼罩他时势在必得的笑,回想起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扔下行李冲到床边,将被子蒙住丁汉白,拳打脚踢。丁汉白毫不反抗,坐直任他发泄,他又没出息地想起丁汉白为他和劫匪拼命,想起丁汉白不打招呼接他放学,想起丁汉白脱下外套,为他擦干淋漓的双脚。
回忆开闸,有开头,无尽头,总归这人对他的好更多。纪慎语停下手,一派颓然,伸手拽下被子,想看看丁汉白被他打伤没有。
丁汉白仰面看他,他说:“以后别对我好了。”
赤峰的最后一夜,这二人都没睡着。
第二天踏上归程的火车,还是一方卧铺小间,纪慎语直接爬上床躺好,背朝外,作势睡觉。丁尔和问:“他怎么了?”
丁汉白乱撒气:“还能怎么,看见你心烦呗。”
纪慎语盯着墙壁,火车晃荡他却老僧入定,而后两眼酸涩不堪,闭上,静得像方丈圆寂。捱过许久,有乘务员推着餐车卖饭,他听见丁尔和要去餐车吃,那岂不是只剩丁汉白和自己?
他骨碌起来:“二哥,我跟你去吃饭。”
丁尔和似是没想到:“行……那走吧。”
丁汉白安坐床边,眼瞅着纪慎语逃命般与丁尔和离开,哭笑不得,又感觉有趣。他从来讨厌谁才欺负谁,可摊上纪慎语,烦人家的时候欺负,如今喜欢了,还是忍不住欺负,总之煞是缺德。
他无奈望向窗外,明白该给对方时间。
转念又担心,如果纪慎语始终不接受,他就此放弃?
丁汉白思考无果,索性继续看那本《酉阳杂俎》。看到卷十三,纪慎语随丁尔和吃饭回来,他不抬头,等纪慎语重新上床,说:“老二,你不是觉得无聊么,我给你讲故事吧。”
丁尔和疑惑地点点头,他什么时候觉得无聊了?
丁汉白讲道:“这卷叫尸穸,第一个故事是永泰初年,扬州的一个男子躺在床上休息。”他使眼色,丁尔和会意:“这么巧,看来扬州男子吃饱了就爱躺床上休息。”
纪慎语蹙眉睁眼,那一卷他还没读,只能听着姓丁的阴阳怪气。丁汉白继续讲:“这位扬州的男子睡着了,手搭在床沿,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死命地拉,叫天天不灵,叫师哥也没人应。”
纪慎语闻言将手臂蜷在胸前,抠着棉衣拉链。
“说时迟那时快!地面豁出一条裂缝,那双手把男子拽下床,掉进了洞里!”丁汉白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男子掉进去,裂缝迅速闭合,地面只留一件米色棉衣……不对,是一件长衫。”
丁尔和问:“那怎么办?”
丁汉白喊:“立刻挖地啊!挖了几米深,土地中赫然出现一具尸骸,连肉星儿都没有,显然已经死去好多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地上片刻,地下会不会时光飞逝?丁汉白不停发散:“知道为什么有手拽男子吗?因为地底下有亡魂。”他沉下一把嗓子,“这是火车,火车下面是铁轨,那么多工程,修铁路是最危险、死人最多的。”
话音刚落,车厢内顿时漆黑一片,丁汉白冲到铺前摸索纪慎语的手臂,猛拽一把,变着声嗓吓唬人。“师哥!”纪慎语喊他,缩成一团往里面躲。
丁汉白又装英雄:“快来师哥这儿。”
纪慎语吓了一跳,循着声儿扑去,被丁汉白从铺上抱下。这时火车过完隧道,又亮堂起来,丁尔和早已笑歪。他恼羞成怒不停挣扎,丁汉白说:“老二,去抽根烟。”
车厢只剩他们两个,丁汉白用铁臂箍着他,解释中藏着戏谑:“对不起,我跟你闹着玩儿的,谁让你不搭理我。”
纪慎语欲哭无泪,放弃挣扎做待宰羔羊。丁汉白恻隐微动,将人放下盖被,拾起书继续讲。他难得这样轻声细语,慈父给爱子讲故事也不过如此,偶尔瞥一眼对方,直讲到纪慎语睡着。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数站靠停,旅人耐着性子熬到终点,鱼贯而出,纷纷感叹冷了许多。
前院客厅备着热汤好菜,三个小年轻成功采买归来,既要接风还要庆功。落座,纪慎语默默吃,丁汉白在右手边讲此行种种,趣事、险情,唬得满桌人情绪激动,喝一口汤润喉,递上采买单。
丁延寿展开一看,顿时变脸,桌上也霎时安静。他问:“六成冻石,二成鸡血?胡闹!谁让你这么办的?!”
丁汉白说:“先吃饭,吃完我好好解释。”
丁延寿气血上脑:“解释?解释出花儿来也是先斩后奏!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比例,去时连零头都给算出来,你平时任性妄为就算了,店里的事儿也敢自作主张!”
纪慎语从碗里抬头,张嘴要为丁汉白辩解,可都要与对方划清界限了,于是又生生压下。姜漱柳见状立刻说:“慎语,这几天在内蒙冷不冷?去草原没有?”
话锋忽转,纪慎语回答:“不冷,草原上全是雪。”他干笑,不由得想起丁汉白在草原上造的孽,强迫自己换个话题,“小姨给我织的手套特别暖和,我每天戴着。”
姜漱柳为了防止这父子俩吵起来,竭尽心力聊其他,就此看向姜采薇:“我们年轻的时候送礼物也都是送围巾手套,自己织。”
姜采薇说:“你能送姐夫,我只能送这几个外甥。”
姜漱柳建议:“过完年二十四了,也该谈个朋友。”姐姐从来不爱催这些,形势迫人只好唠叨,“等你一晃二十七八了,好的都被人挑完了,你嫁谁去?”
姜采薇配合地说:“没人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等到二十七八还没嫁人,那我就搬出去,总不能让你和姐夫养一辈子。”
这姐妹俩一唱一和,分秒不给丁延寿说话的机会,把丁延寿憋得够呛。丁汉白安心吃饭,自觉危机已过,不料左手边那位猛然站起,风水轮流转,杵掉了他的蟹黄包。
满桌人抬头望来,纪慎语心如鼓擂,他说:“小姨,过几年我大了,我想娶你。”
鸦雀无声,丁家人全部呆若木鸡,姜采薇更是吃惊得难以发声。纪慎语立得笔直,脸面通红如遭火烤,可他惴惴思忖的竟然不是姜采薇怎么想,而是……
忽然,汤碗碎裂声好似石破天惊,丁汉白砸得手臂都发麻。他大骂:“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丁延寿支吾:“慎语,虽然你和采薇没亲缘关系……”
丁汉白不依不饶:“就算八竿子打不着也不行!”他连着丁延寿一起瞪,“除非你愿意和自己徒弟当连襟!”起身踹开椅子,怒视着纪慎语,“还是你想当我小姨夫?!”
咬牙切齿,字句间能嚼下一块肉,丁汉白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太过骇人,似乎还要掀掉桌子。姜采薇忙打圆场:“都坐下,开玩笑开到我身上来了,明天就领个男朋友回来让你们瞧。”
丁汉白炮火乱轰,冲姜采薇吼:“知道他没人惦记,你偏要左一副手套右一盒桃酥的哄着,他不念着你念谁?!”
姜采薇冤比窦娥,那手套明明是他丁汉白让骗人的。
这顿接风洗尘的饭实打实气疯几个,简直精彩纷呈。饭后,丁汉白欲抓纪慎语回小院,却被丁延寿扣下,他无法,手心抹了浆糊似的,光松开便花去一时三刻。
纪慎语一溜烟儿逃了,如躲洪水猛兽。
许多天不在,小院有些冷清,灯泡倒还是那么亮。纪慎语身心俱疲,行李懒得收拾,洗把脸便上床歇下。三五分钟后,又下床插上门闩,不够,又锁上窗子。
丁汉白舟车劳顿,被老子关起门上家法,不管道理是不是大过天,瞒着不报必须教训。几十下鸡毛掸子,钢筋铁骨都难免肿痛,何况他这一身冷不得热不得的肉体凡胎。
打完,丁延寿才容许出声:“解释吧,说不清就去水池里睡觉。”
丁汉白一五一十地解释,他根本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去之前就计划清楚。丁延寿脑仁儿疼,惊讶于儿子说改就改的魄力,但更忧心:“你有什么把握稳赚不赔?”
丁汉白说:“稳赚不赔是最基本的,我要让玉销记一步步回春。”承诺这回事儿,他敢许,就有把握,“就算一败涂地,我自掏腰包补账。”
丁延寿问:“你哪有那么多钱?”
丁汉白胡编:“大不了卖身,难不倒我。”
丁延寿叫他气得几欲昏厥,卖身?从小惯着养大这败家东西,吃喝玩乐的开销算都算不过来,张嘴就说卖身?卖血都更靠些谱!
夜深露重,丁汉白终于被放行,小院却只剩一盏孤灯。他没恶劣到推门破窗,只在廊下转悠两遭便回屋睡觉。
西洋钟整点报时,代替了鸡鸣破晓。
丁汉白没赖床,爬起去隔壁问声洋气的“早安”,不料被褥整齐,人去楼空。他明白纪慎语躲他,那就饭桌见,谁知在前院仍扑了空。
姜漱柳说:“慎语一早去图书馆了,饭都没吃。”
姜采薇担心:“会不会因为昨晚的事儿不好意思,在躲我?”
丁汉白目也森然,笑也酷寒:“你有什么好躲的?难道真以为他想娶你?不过是给你解围,能不能别太当真?!”
他一通发火,也不吃饭,开车将石料拉去玉销记入库。忙起来就顾不上了,水都没喝干到下午,临走特意去追凤楼打包牛油鸡翅。
丁汉白驱车到家,进小院见卧室掩着门,这是回来了,顿时看那盆富贵竹都觉可爱。“纪珍珠?”他叫,步至门口一推,正对纪慎语的侧脸。
纪慎语坐在桌前看书,没有抬首,连余光都很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