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沈固没回答。虽然他不知道钟乐岑为什么要给了土御门两个假名字,但这种时候,还是让钟乐岑来答话的好。而钟乐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礼:“土御门先生是到中国来旅游的吗?”
土御门恭谨地微笑着:“是的。中国有古老的文化和美丽的风光,我很喜欢中国。”
沈固很轻地哼了一声,很想问他:究竟是喜欢中国的文化,还是喜欢中国的文物。沈家对日本人是绝对没有好感的。沈芝云在长沙女子中学读书的时候,曾经亲眼看着一个要好的同学因为没来得及跑进防空洞,被日本飞机炸死在街上。直到现在,雷雨天她还会觉得胸口发紧一阵阵地心悸。
土御门敏锐地看了沈固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回到钟乐岑身上:“我在中国认识了不少朋友,也见识过了不少古玩,包括一些古剑。不过,能像沈先生刚才那样对历史做出如此精辟解释的,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瞒您说,我也是古刀剑的爱好者,敝祖上也曾以铸剑为业,对中国的铸剑术一直很感兴趣,尤其是中国历史上的‘神兵’,不过可惜的是,如今中国已经很少有人会研究这些了。大家更多的是关注枪炮,对于冷兵器似乎失去了兴趣。”
沈固对于冷兵器的研究主要注重实用性,尤其偏重于短兵器,对剑这种长兵器没有什么发言权。钟乐岑却笑了笑:“原来土御门先生有家族渊源,不过,我对日本铸剑师了解甚少,没有听说过贵家族的名号。”
土御门嘴角两边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鄙人刚才听到了沈先生的高论,深感钦佩,只是有一两处小小的疑惑,不知先生能否为我解惑?”
钟乐岑客客气气地说:“土御门先生太客气了。我也只是一家之言,并没有什么考证为据,解惑是绝不敢当的,而且恐怕会导人歧途呢。”
土御门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打住话头,又微微躬身:“沈先生才是太客气了。刚才沈先生的一番言论极有见地,鄙人冒昧问一句,沈先生可是阴阳师?”
钟乐岑不动声色地回答:“土御门先生所说的阴阳师似乎是贵国的称谓,在我国是没有这种称呼的,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更不怎么了解。”
土御门看他一眼,笑了一笑:“是鄙人见识鄙陋,让沈先生笑话了。刚才说到欧冶子所铸的泰阿之剑,沈先生认为它是一柄可以指挥阴兵的阴器,鄙人想问一下,为什么欧冶子用黄泉之铜铸出的鱼肠、纯钧、湛卢宝剑并没有这种能力,而泰阿却有?难道泰阿的材质也有异常之处吗?据鄙人在《越绝书》中读到的内容,只说欧冶子与干将‘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并没有谈到什么特异的地方,而同时铸成的龙渊和工布在历史上也没有这样神异的表现,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钟乐岑微微皱了皱眉:“同时铸成的宝剑有所不同是很正常的,欧冶子为越王所铸的五柄青铜剑中,有两柄被认为并非宝剑,而鱼肠是一柄凶剑,纯钧则是中正阳和之剑,同炉所出,差别不也是很大吗?”
土御门笑了一下:“沈先生是避重就轻了。鱼肠与纯钧的差异,恐怕不能与泰阿的神异相提并论吧?刚才先生曾经提到过,欧冶子不但是铸剑大师,也是聚灵高手,这一点,先生能否说得再详细一点?譬如说,聚灵之法?”
钟乐岑怔了一下,失笑:“土御门先生这问题问得实在有趣,关于欧冶子,我也只是从神话中去揣摸一二,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聚灵之法?”
土御门脸上微微闪过些失望的表情。他还想再说什么,沈固已经不耐烦地皱起眉:“日本既然有自己的阴阳师,又何必到中国来寻访什么聚灵法?”
土御门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是的。鄙人承认,日本国的很多文化来源于中国,虽然在日本得到了发扬光大,但在发展中也不可避免地遗失了一点东西。鄙人前来中国,就是想寻找这些遗失的秘密。”
沈固不愿意再听这种论调,冷笑了一声:“既然是‘发扬光大’,又何必在乎遗失了‘一点’东西,对不住,我们还要继续参观,就不奉陪了。”
土御门一脸遗憾的神情,跟在两人后面走了几步:“沈先生,沈先生,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与您交谈。如果沈先生有兴趣,请给我打电话。”
沈固拉着钟乐岑快走两步,跟着人群往二楼走去,把讨人厌的声音抛在了身后。走到二楼,他往下看一眼,发现土御门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身穿紫色休闲西装,微微俯着头,看不见脸,似乎正向土御门说着什么。土御门听了片刻,便转身和她一起走了出去。沈固从背后看去,觉得那女人的脚步特别轻,似乎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空气中飘过去似的。他不记得刚才曾在一楼大厅里看见过这个女人,不过展会上的人实在多了些,没容他再仔细端详,很快就把两人的身影遮住了。沈固收回目光,看一眼钟乐岑。钟乐岑也正看着土御门的背影出神,沈固轻轻拉他一下,避过迎面而来的人流,问道:“为什么编两个假名给他?”
钟乐岑皱起了眉,低头看看手里的名片:“你知道土御门这个姓氏吗?”
“没听过。”
“那,安倍呢?”
“安倍晋三?”
“阴阳师?”
“刚才那个日本人说的?”
钟乐岑做无力状。沈固轻声笑:“兜什么圈子,明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不熟悉。”
钟乐岑晃晃手里的名片:“日本最著名的阴阳师,大概就是平安时期的安倍晴明了。关于他,还有不少著名的小说,虽然其中神化的成份不少,但他确实是一位极有能力的阴阳师,这是无庸置疑的。”
“土御门和他有关系?”
“土御门,很可能是他的后人。”
“安倍晴明应该姓安倍吧?”
“是的。但你知道日本古代并不是人人都有姓氏的,后来他们的姓氏发展经历过一个很混乱的时期,安倍这个姓氏也被滥用了。安倍晴明的后人分为仓桥和土御门两支,而姓安倍的,反而不是他的后人。”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土御门是个阴阳师?”
“有可能。普通的古玩爱好者,恐怕没有人会这样关心一件古玩的灵异之处。他们可能津津乐道于古玩的传说,但没人会把它当真,更不会有人盘根究底地去询问一些在常人看过是无稽之谈的事。所以土御门就算不是阴阳师,也不是普通的收藏者。”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告诉他两个假名字?”
“名,就是一种咒。”
“什么意思?”
钟乐岑笑了:“如果你看过梦枕獏的小说《阴阳师》,就会对这句话有明确的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的名字,也可以被当作一种咒语。小说虽然是小说,也有一定的事实在里面。一般认为,一个人真正的名字是有灵力的,如果阴阳师知道了一个人真正的名字,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对此人下咒。”
“这么说,绝对不能让阴阳师来当户籍警了?”
钟乐岑差点一头栽倒:“你——”这是抬杠!
“不要不相信,名字确实不是可以随便乱叫的。不只是日本,在我国也有这样的说法。有一种精怪叫做山臊,知道人的名字,就可以害人。还有一种鬼物,属于魍魉一类,人遇到了就会心神若失,发寒发热,而如果知道这种鬼物的名字并且叫出来,就能破解鬼祟。还有电视里常演的那种,把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在纸人或布偶上,作法害人。生辰八字和名字其实异曲同工,所以名字绝对不是随便就可以告诉别人的。”
沈固沉吟了一下:“那么这个土御门的名字是真的吗?”
“也未必。如果他真是阴阳师,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不过,即使不是真名,在我用这个名字称呼他的时候他答应过,于是这个名字也就有了一定的咒力。”钟乐岑抬头看一眼沈固,微微一笑,“当时他叫我们的时候,我真怕你答应了,还好你没回答。”
沈固耸耸肩:“我想你既然要蒙这个鬼子,我还是不要说话的好,省得不小心露了馅。”
钟乐岑弯起眼睛,没有说话。两人并肩在展厅里慢慢地走了一会,钟乐岑若有所思地说:“你说这个土御门为什么对古剑那么关心?尤其是能作阴器的古剑?”
“你不是说他是阴阳师吗?而且他又说他是什么古刀剑的收藏爱好者,肯定会对特别的古剑感兴趣吧?”
钟乐岑微微皱起眉:“可是他说,祖上以铸剑为业。据历史上的说法,安倍晴明的出身本来是很高的,虽然到他父亲这一代没落了,但也从没听说过曾以铸剑为业。而且他的后人……好像也没有从事这个职业的……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姓土御门?要么,就是他并不是晴明的后人?”
“安倍晴明的后人应该不少吧,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铸过剑?就算安倍晴明很有名气,历史总也不会把他的后人一个个都记录在案吧?”
钟乐岑不太情愿地撅撅嘴承认:“也对。”
“不过我怎么觉得,与其说他对古刀剑的收藏有爱好,倒不如说他对铸剑有爱好。你看他说到祖上以铸剑为业的时候,相当激动。”
钟乐岑睁大眼睛:“有吗?”土御门的表情一直是极有礼貌的平静,就像戴了一张面具,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沈固微微冷笑一下:“有。说到铸剑的时候,他的瞳孔都放大了,这是骗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