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酒卿
陈仁瘫倒在地,不知死活。钱为仕慌神扔掉碎碗,磕碰几下才爬起身。他畏惧地挪向冬林,脚踩过血泊时几欲再次跌到。他怕得几乎魂飞魄散,却仍要试探地抬起手臂。
“草雨”钱为仕泪流满面,“草雨”
草雨抬头望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钱为仕盖住她的眼睛,对冬林说:“你你们快跑”
冬林说:“仵作会检查尸身,伤口不一,府衙就会察觉不对。我跑了,顾深也不会相信是你干的。”
“那该如何是好!”钱为仕惊声,他看向周氏,见她已经临近咽气,不由怕道,“他们该拿草雨如何?我与他们说,说陈仁”
冬林却回过头,打断了他:“你是这丫头什么人。”
钱为仕瑟缩道:“我我是”
他倍加狼狈地说出个词,让冬林听后定定地望着他,臂间已经松开了。草雨拖着冬林的手,被钱为仕抱入怀中。她被遮着眼,只能牵着冬林的手,一遍遍地问:“冬叔冬叔不与我一起吗我要与冬叔一起!”
冬林抬手揉了她的发,仅仅是一瞬而已。他转开头,说:“你带她先行,去东市五柳街的通明钱铺,我稍后便至。”
钱为仕说:“侠士要做什么?”
“侠士。”冬林默念着这两个字,说:“善后罢了,你们且去。另外。”
他刀翻入手,留给钱为仕一个后背。
“我不是侠士,是亡命徒。”
阿鸿被老寡妇嘀嘀咕咕地碎念吵醒,他揉着眼爬起来,对老寡妇嘟囔道:“我要撒尿。”
老寡妇双臂搂着他,小声说:“乖孙,不成,咱们等”
“我要撒尿!”阿鸿蹬踢着双腿,推开老寡妇,滑下床,提着裤子就往门外跑。
老寡妇披衣摸着拐杖追,念着:“鸿儿慢着些!尿完了就快回来,外边冷!别往隔壁看,啊,他家都不是好东西。明日跟着祖母去捡菜,别与那小娼妇玩,脏死了。”
阿鸿迷瞪地脱下裤子,对着墙角,听他祖母老生常谈。
“婊子生婊子,宝贝金孙,可不能碰了她!染病咯。小丫头心眼还多,整日将那钱夫子哄得五迷三道,什么都舍给她。可给过你几颗糖没有?都给了她!你看看那陈仁,也不是好东西,都是腌臜货,连亲侄女也碰!呸!鸿儿,鸿儿啊,可不能学他们脱衣裳,脏得很!贱到骨子了!”
阿鸿打着哈欠,提好裤子,他低头看着墙下潺潺淌过血来。热而黏稠的血越过他的鞋底,跟他留下的黄渍汇成一团。他踩着石块,攀上墙头,望了过去。
陈家内室还亮着灯,昏黄黯淡地光投在院中。陈二叔被堵着嘴,瞪着眼拖出内室,他还没死,胸口起伏剧烈。
一个人背着身,拾起了门闩杖。
“我与你讲过话。”冬林蹲下身,扶正陈仁的脸,“我与你讲过什么?”
陈仁嘴里塞着布,他疯狂地摇动着头。
“你记得。”冬林俯看着他,低声嘱咐,“我让你记得。”
陈仁口中“嗯嗯”,绝望地注视着冬林。
冬林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说:“你家没油,叫你逃了一劫。但我担心你在黄泉路上不记疼,所以仍旧要叮嘱一番。”
陈仁见那木杖高高举起,自上而落,越来越近。他用力挪着身,口中含糊地溢出惨叫。击打声让阿鸿鼻酸,他害怕地捂住脸,从石块上摔下去的最后一刻,见得那人回头,如同厉鬼般的眼神直刺地的他哭起来。
老寡妇拄着疾步来寻他,他扑到祖母怀中,怕得浑身抖不停,耳边仍是老寡妇颠倒重复的念叨。
“钱夫子看不上咱们孤儿寡母日后不要寻他!叫他继续跟那小娼妇一起他们不干不净的指不定在哪儿偷搂在一块!鸿儿鸿儿记着没有?乖孙,不要再跟钱夫子”
阿鸿马虎地点着头,跟着说:“钱夫子钱夫子”
直至深夜,冬林才洗净手,他仔细地折好腰带,进了门。钱为仕率先惊醒,陈草雨已经肿着眼在他怀中睡着了。
冬林单膝着地,看了会儿小丫头。钱为仕示意给他抱,他却摇头不接。
“我”冬林说,“手脏。”
他就这样呆看许久,突然俯下身,以额触到草雨的额。
草雨迷糊半醒,念道:“冬叔”
“就这样吧。”冬林说,“叔其实根本不会飞天遁地,我这般骗你,我不该骗你。”
草雨的眼睛近在咫尺,小姑娘的眸澄澈又明亮,让冬林尽情卸下一身肮脏。
“你寻到她了吗。”草雨关切地问。
冬林说:“寻到了。我要与她去别处,从此便不能见你了。”
草雨眼中慢慢蓄起泪,她擦抹着:“冬叔,这一次也不可以带我吗?”
“她会不高兴。”冬林说,“她跟她娘已经等了我许多年。”
草雨说:“那我不跟你走,只见见你,也不成吗?”
“中渡如此之广。”冬林说,“你必然寻不到我,何必白费功夫。如今坏人已除,你只须高高兴兴的生活,便还了我的恩,从此水里捞你的那一场就不需要在记着。”
“你要丢下我了吗?”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冬林喉结滚动,艰难道,“不要哭”
他望着草雨啜泣的脸,耳边却响着是深秋那一场雨。
“我的囡囡经此上了去往北方的马车,她在何处?你告诉我,我自去寻找。”
“冬林。不必去了。”
“怎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