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酒卿
“哎呦。”乌青常服垂袖扫在醉山僧的脸上,来人解了他的酒葫芦,摇晃一阵,苦着脸说,“怎地一滴也没留,我从南徒步而行,走得口干舌燥。”
“当差不力,怪谁!”醉山僧翻个身。
“几日不见,你倒是越活越落魄,九天之中奇葩无数,你是最闪耀的那一个。旁人再不济也睡枝丫上,好歹能唬一唬人,你就横在这破烂塌街头,活像被人打了。”东君抛了他的酒葫芦,就着醉山僧背上坐了,“容我歇歇脚。”
“快滚。”醉山僧烦道,“老子爱睡哪儿就睡哪儿,关你屁事。”
“我这不专程来放个屁给你听么。”东君环顾四周,道,“被我说中了,你当真被人打了。有趣,这中渡之中还有这等英雄好汉,敢问对家姓名?我要亲自提笔写个赞辞,好好夸一番,真是大快人心。”
醉山僧猛地起身,不及拾降魔杖,脱了鞋就兜头扔东君脸上。东君敏捷而避,接了鞋,又面露难色,嫌弃地翘指丢开。
“恼羞成怒了。”东君拍手称快,“打得狠,打得好!”
“我有一日必当撕烂你这张嘴。”醉山僧啐声,“臭不可闻!贱得皮痒!”
东君后领插着折扇,他若立着一言不发,仅凭这张脸,也能在九天之上混出个名声。可偏偏这人就爱张嘴,硬是将自己的美名搅成万人嫌的臭名。九天诸神谁不怕他?就连承天君知道他进殿也要避退装睡。
他断续地吹了个欢快小调,半点不生气,哈哈笑:“何必呈这口舌之快,你我兄弟情深,你怎舍得。况且这幅皮囊不说颠倒众生,骗个宽恕还是使得的。醉山僧,对不住嘛!”
醉山僧连另一只鞋也脱下来:“你滚不滚?”
“滚!”东君二话不说,当即在地上翻个滚,然后起身继续,“这不就完了吗。如何,昨夜跟你交手的人怕不是一位。”
醉山僧套回鞋:“老子追魂狱办事你”
“我见地面龟裂自一处崩生,可料想必是你一杖掷地率先动手。此地隐于群山,绝非追魂狱寻常办差能至之处,可见是你私怨追踪,是跟着别人来的。常人恩怨必不会叫你挂在心上,寻常妖物都不足为提,想来这个‘别人’多与九天境脱不开干系。近来不闻旁人下界,那么这个‘别人’,怕不是位故人?”东君俯身捡起碎石块,啧啧称奇,“你与人家打了起来,不想人家有几把刷子。哈哈,你必吃了个哑巴亏,故而负气横地睡上一觉,想待养精蓄锐再追再战。倒是让我好奇,这两位”
他戛然而止,转着指间的石块。此时日已西沉,城中渐暗,他摩挲着,轻轻道。
“这痕迹酷似剑痕,使得什么物件?你不必说了,我心猜是把扇子。有趣有趣,扇子使得这么凌厉,倒让我记起个人来。”
醉山僧立刻紧张询问:“谁?”
东君丢了石块,从后拎出折扇,“啪”地打开,说:“可不正是在下。”
醉山僧一脚撩起降魔杖,闲话不说,直接当头敲去。东君不急不躁地避闪,扇横接住杖,微微一沉,又陡然笑开。
“不要动手嘛。”他说,“你与人交手,竟真未觉察,那一招一式仿了谁吗?”
醉山僧心下一凛,便见东君晃身醉挽剑花,风随扇走,惊龙环绕。他虽未喝酒,步态却醉了个十足!醉山僧当真大骇,几乎要以为是他变作别人来诓自己耍。
那两人究竟是谁?
净霖忽地咳嗽几声,苍霁背着他,转头问:“冷了吗?”
净霖说:“背后一凉。”
第33章 山神
山间夜色漆深, 既不见鸟兽, 也不闻虫声。彻山寂静,番薯牵着顾深的衣, 和小野鬼们噤若寒蝉。山神不知歇在何处,气氛诡秘,越发前路莫测。
苍霁脚踩腐叶, 说:“这山中不见旁物,连条虫也没有。”
顾深拾叶细闻, 随后揉碎在指掌间。他虽然没有超越凡胎的飞天遁地之能, 却有洞察秋毫的眼力。顾深环顾四周的遮天树木,说:“此山树木丛生, 根藤生状远比别处更加错综复杂。莫非山神还有催生枯朽之能?”
“不该。”净霖说, “复苏万物, 化腐催新该是东君。如若这只神也能如此,九天境中应有他的一席之地。”
诸神荟萃于九天境,各显神通持有大能。诸如醉山僧,降魔杖渡金震邪, 靠的并非他那叫人钦羡的天资, 而是他的本相。凡有修为,必生灵海,灵海浩瀚, 簇拥本相。本相由心所筑, 为灵所催, 人各不同。醉山僧本相即为“醉山”, 是以此人本性刚毅,难以屈服他人之下,并且执念尤重,所以他迟迟不能清净六根。
东君则更加不同,九天君当初点他时,三界哗然,足见争议。他为列君神,却仍需做这唤春之事,并非如今的承天君有意打压,而是除他之外无人能任。
净霖与顾深的对谈未止,忽见苍霁绕树一圈,用脚拨开堆积厚实的腐叶。他趋身轻嗅,说:“这地方味道古怪,泥里生着股没闻过的恶臭。”
顾深半蹲着搓泥,他沾指而嗅:“我闻不见。”
苍霁在番薯屁股上轻踢一脚,说:“你来。”
番薯攥紧衣襟,耳朵垂挡起来,又畏又怕地说:“不不必闻了,是尸臭”他哭丧着脸,“这里死了好些人。”
顾深以鞘掘泥,挖至两掌深时,掘出一只森然指骨。他说:“那猪精说的万人尸骨,想必就在此处了。”
如果他们此时揭开泥土,便能见得此山白骨叠覆,堆积成山。参天之树扎根其中,满山葱郁基于尸骨。
顾深拨动指骨,说:“骨上留痕,若是勒死的,应该在脖颈处,怎地指骨上会留下痕迹。”
“那要看这位山神爷爷到底是何物。想必不是走兽,但若是虫蛇一类,倒也不像。”苍霁指尖划过指骨间的勒痕,“太细了。你们也生于城中,就没见过他吗?”
番薯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没见过若是见过,便能找娘了。”
净霖一直未曾出声,他抬指抚过树干。林叶摇动,摩擦间似有韵律。
顾深说:“连他们也见不到,难道还能遁地不成?”
“虽然见不到。”番薯悄声,“但城中一举一动,山神爷爷都知晓。他素不许人擅自出去,便无人能出去。”
“此处不见灵界,想跑便跑了。”苍霁说,“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人这般听话。”
“害怕。”小野鬼们揪着各自的衣角,糯糯齐声,“哥哥,害怕!”
“何物不常见,又能隐于眼前。”顾深思索着问道。
“与其道不常见。”净霖衣袍由风吹拂,他抬手抚树,“不如说最为常见。”
古木佝偻,闻声不动。
但见星光挥洒,闭目倾听。那风间呼吸轻细,周遭万木随息摇曳,凝聚成群山浪涛,再化于风中,归泯夜色。
东君倏忽驻步侧耳,止住醉山僧的问询。他道:“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