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第51章

作者:唐酒卿 标签: 近代现代

“叫你助我拿人!”醉山僧说,“你却将两人放跑了。”

“你何时叫我助你,你分明是叫我探查一番,我确实探查了啊,我连幻境都架了。你不仅不夸我,还要埋怨于我。”东君好不委屈。

“这鱼已经畏了你的本相,方才若是你肯神行,休说跑,就是一步他也走不掉!”醉山僧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执杖敲他。

“抓了他他便会说么?”东君转而又问,“抓了他你以为你我二人便能解决?”

降魔杖忽地指在东君鼻尖,醉山僧怒目而视:“你说‘我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了!”

东君在降魔杖的威慑下抬起单掌,老实地说:“我什么也没明白,糊弄他罢了。”见醉山僧色变,他又说,“此刻好像明白了些。”

醉山僧说:“到底明白还是不明白!”

“明白明白。”东君说,“纵然他对答如流,真假难辨,却也有奇怪之处。不论他该是谁,都不应是这般虚弱。你见他屡次涉险,皆靠那条鱼所救,真是奇怪,他若是净霖,必得入大成之境方能死里逃生,既然是大成之境,又岂会被你我追赶,我就是露了原形也未必打得过。不过他举止轻挑,不露真容,刻意冒充也是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

东君说:“他叫哥哥还怪好听的。”

“闲话休提!眼下如何。”醉山僧看向山神,“杀不得除不掉,难道便留他在此?”

“你不是嚷着要捉他回去吗?我正想看看你如何捉。”东君说,“此地群山皆是他的本体,你须得把它们都扛去追魂狱方算‘捉住’。”

纵然是醉山僧,也做不到扛山登天。

“我念他慈心为儿,也算除魔,便替他讨个宽恕。但若放纵于此,疏而不管,日后怕也会再生事端。如此,便不如就渡他一渡。”东君说道。

“你要渡他成神?”醉山僧愕然,“休说笑话!你我须得先禀报九天,由君上”

东君随意道:“我回头再给他说便是了,区区一个掌职之神,不打紧。”

醉山僧似有踌躇,他忍耐片刻,凑近东君耳边,小声道:“你若先斩后奏,君上必然不会高兴。”

东君亦小声说:“你见他何时高兴过?没事,自家兄弟。”

醉山僧见东君坚持,终不再谈。只是他被绕了两圈,便忘记问被山神吞纳的两人如何处理。待回头想起来,既找不到东君的影子,也丢了净霖二人的踪迹。

东君笑嘻嘻地哄得他晕头转向,拍过苍霁的一只手却始终背在身后。醉山僧不知,他那只手露了半截白骨,竟是被烫融掉了皮肉。

净霖扶地缓神,侧旁的苍霁已经缩成一团,变作衔尾锦鲤。他一口吞了太多,又遭逢东君凶相威压,致使体形难撑,需要变回原形缓慢消融。净霖倒于一旁,听闻根茎涌没泥土的声音,觉察他们渐陷于根茎与泥交错封闭之中,不仅越陷越深,而且越陷越黑。

净霖身沉臂轻,他环住苍霁,双臂之间如撑水泊。锦鲤滑身其中,再不动弹,净霖便抱着一汪水昏睡过去。山神的根藤滴答水珠,净霖只觉得自己似也成了条鱼,陷于温水之中。他越泡越昏沉,耳边犹自回荡着东君那一句。

“众位兄弟间,独他最不讨喜。”

苍霁被铜铃晃至昏吐,伏案时见白袍银冠的少年郎负剑经过,他正胃中打鼓,却仍觉得此子眼熟。

那不是净霖吗!

苍霁滚过桌案,踩着窗探身而看,说道:“你怎么这般”

日光晃眼,苍霁眯眼而观。见净霖面容青涩,个头远比如今矮些,不过到他的胸口,便猜这一次不是别人,而是净霖的回忆。

少年净霖白袍玉立,行至阶下时卸剑单跪,苍霁如愿以偿地听见他那把仍存稚感的嗓音。

“父亲。”少年净霖单臂撑膝,俯首说,“我回来了。”

阶上殿中迎出人来,见得同样白袍银冠的诸兄弟分离两侧,中间绛紫深袍的男人稳步下来,亲自扶了净霖。

“此行如何?”

少年净霖说:“尚可。”

男人继而关切道:“可有受伤?”

少年净霖微顿,说:“不曾。”

男人便拍他肩头,赞道:“为父待你许久,由你诸位兄弟为你接风洗尘。此番南下,功德无量!若是想要什么,尽管与为父开口便是。”

两侧寂静,各个神色难测。

苍霁心觉奇怪,即便他没有兄弟,不懂团圆之美,也知晓兄弟相见,必不该是这个气氛。

唯独男人左右两子迎上前来,其中一个丰神俊朗,抬手便握了净霖一臂,冲他私展一笑。

“我料得你该这会儿到家。”他略为得意道,“云生还道再晚些。”

“我不知你脚程这般快,回来便好。”另一个生得颇为清秀,倒让人如沐春风,苍霁怎也没想到,此子便是后来的承天君云生。

少年净霖由他们带入室内,见屏风之后冒出个头来。小姑娘黑眸漆星,遥遥冲净霖挥了挥手。

“清瑶可不许哭了。”黎嵘说,“你九哥终于回来了。”

清瑶捂着耳朵念:“不听不听,四哥念经!”

苍霁忽觉得心下一软,他立刻捂胸怔仲,却立即明白这感情并非他的,而是净霖的。从前他们也入别人的梦。却从未有过共情一说,苍霁颇为新奇,又将胸口摁了摁。

这便是净霖口中的妹妹了。

苍霁摸了摸鼻尖,有些出乎意料。他见桌上虽有别扭之处,却也算其乐融融,既然如此,他便也想不明白。

净霖为什么要杀君父?

少年净霖的侧颜远比如今更加稚嫩,他安静地犹似魂荡天边,从他的一言不发中苍霁渐悟得了心不在焉。他只是在君父开口时有问必答,既不与诸兄弟说笑,也不曾看过一眼。

一顿饭用得比意料之中更快,云生与黎嵘将少年净霖送至归处,三人方站院中说了会儿话。苍霁见净霖头顶的银杏垂落搭在他发间,他便微携笑意随手拈下。他有些变化,此时的他远比在席间轻松。

他声音仍旧,却平添了一些轻快:“南下妖物虽多,却皆是小妖。如为精进,兄长们还是前往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