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繁枝 作者:吴沉水
文案:
王铮想,自己这辈子,恐怕怎么都忘不了,李天阳捅过来的那一刀。那是四月,当时所在的南方城市一天到晚老在下雨。事情没发生的时候,他还想着梅雨天来了该炖点去湿清补的汤给李天阳喝,结果,那天晚上,那锅汤还在煤气灶上汩汩冒着香气,李天阳就回来了,犹豫了好半天,才歉疚而忧伤地说,自己在外面有人了,已经有好几个月,分不开了,对不住他。
难为李天阳那样强势的男人,说到对不住他的时候,甚至还湿了眼眶。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喻为一棵树,那么不仅只有主干,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的枝繁叶茂,这就是繁枝的由来(掩住嘴偷笑,这么有哲理性的话出自李写意大人,某水是农民,可说不出来。)
谨以此文,献给我所有喜欢的耽美作者,有他们的辛苦,才有我们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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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铮、李天阳、徐文耀、于萱 ┃ 配角:于书澈等 ┃ 其它:
编辑评价:
《繁枝》其实更像一个群像故事,当曾经倾尽全力去爱反被抛弃的王铮遇到在情感的冰洋中不断更换浮木的徐文耀,他们的过去、将来,连同他们周边的人和事都缠绕到一起。作者的文笔愈渐成熟,不动声色地描绘了一群受过情感伤害,都不太懂得如何去爱以及被爱的人。通过他们历经痛苦后的成长,在他们把自己补全的过程中,探讨生命的无常与丰美,讲述人的性格、每一步选择都会形成新的时间空间的平面,便如一棵树,生长出主干之外另一茎繁茂的枝节。
☆、第 1 章
快过年了,王铮在唰厨房。
他喜欢弄吃的,厨房里整日开火,却讨厌洗碗,所以挨着煤气灶的墙壁总有一层厚厚的黄色油污。
时间久了,那层油污就跟长在墙上的一层牛皮藓一般,坚硬难蜕,丑陋得理所当然。
王铮此刻带上橡胶手套,围上围裙,用热水泡上洗衣粉,拿着钢丝刷,一点一点,用力而缓慢地蹭掉那层油污。
这都多少年没弄过了,他一边使劲刷一边想,足足四年还是五年?当初买这套房子是二手房,搬进来,厨房墙上就有了陈年污渍。
再加上自己总做饭,时候久了,都快忘记,那墙上的瓷砖,原来有清新的兰花图案。
一朵一朵,粉中带蓝,柔媚得就如青春时代的梦想,柔媚明艳,却又容易被遮蔽和遗忘。
前任房主是母子二人,儿子已到婚配之年,母亲却仍不辞辛劳从老家跟到这座大城市照顾他,当山寨设计师的儿子工作室迁移,要到另一座城市去从头开始,母亲二话没说,跟着儿子屁股后面,仍旧帮他收拾家里,做饭洗衣。
王铮来看房子的时候,老太太正蹲着用一块抹布擦墙角的瓷砖,每一块,都像被精心打磨过,干净得仿佛用舌头可以舔。
他的心登时就动了。
看了不到五分钟,二话没说,交了一万块定金,只提出一个要求,请母子二人一周后把房子清空。
三十五万的房子,他付了十五万首期,银行还剩下五万,后来他堂哥又给了三万,足够王铮好好归置这套房。
他确实很好地归置一番,按照自己喜好,只要靠墙,皆是书柜,浅浅的青,配上原木色餐桌和白色吧台,舒服的布艺沙发前摆上造型玲珑的全玻璃茶几,沙发上,搭着五颜六色,灿烂到极致的尼泊尔手编毯。
后来又扯了彩虹条纹的窗帘,又花一千多买了钢支灯柱的粉色瓜皮宫灯。他喜欢在现代气息十足的简约家具中,偏偏于细节上处处体现传统摆设,比如墙上挂着花开富贵的木板雕,比如门厅柜上摆着的仿明青花大缸,比如书房卧房影影绰绰的竹帘,比如他自己手书一幅草书“大江东去”,俨然挂在客厅最显眼处。
这是属于自己的窝,是避风港,是任谁来,都没有权利把自己赶出去的地方。不好好对付着,怎么行?
家是什么?
就是一个避风港,一个关了门,可以把外头的冷挡住的地方。
王铮唰着厨房,一个太过用力,突然一滴洗洁剂泡沫,射入眼中。
辣得眼泪差点下来。
他还记得自己一个人,怎样一点一点,把这个家弄起来,把属于自己的城堡盖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头顶有块瓦遮天,比他妈什么都强。
是的,王铮几乎用投入初恋一般的狂热,来布置这套房子。
只有他明白这种狂热从何而来,如果你被人赶过两次,而且还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你大概会明白,无家可归,其实一点也不浪漫,更加不好玩,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灾难。
买这套房子的时候,连刷墙涂灰,连家具拼装,都是他一个人慢慢弄的。白天打工,晚上回来慢慢的,像雕琢艺术品那样干。那个时候,他灵魂深处遍是荒芜冰原,骨髓里都透着寒意,不找点事,不让自己累到吐,累到倒地就能酣然入睡,他怕自己捱不下去。
怕一有空,就会开始想那点破事,就会开始没完没了地琢磨,为什么?
为什么?
人活着其实很简单,但若你开始琢磨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则没有一样东西经得起追问,不难的事,都会变得非常艰难。
难到好像有人拿刀子就着刀尖戳你的内脏,捅了血窟窿还不满足,还要继续往里头捅,你说我很疼我他妈太疼你别下手你悠着点行不行,但是没人管你,该捅的,还是要照样捅进去。
而那拿刀的,还往往是你最爱的人,还往往,捡你最不设防的时候,一刀见血。
王铮想,自己这辈子,恐怕怎么都忘不了,李天阳捅过来的那一刀。那是四月,当时所在的南方城市一天到晚老在下雨。事情没发生的时候,他还想着梅雨天来了该炖点去湿清补的汤给李天阳喝,结果,那天晚上,那锅汤还在煤气灶上汩汩冒着香气,李天阳就回来了,犹豫了好半天,才歉疚而忧伤地说,自己在外面有人了,已经有好几个月,分不开了,对不住他。
难为李天阳那样强势的男人,说到对不住他的时候,甚至还湿了眼眶。
王铮想那时候自己真蠢,就那么呆愣地听着,脑袋里一片空白,意识漂浮到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李天阳后来似乎还说了很多,大概意思是自己不是没良心的人,如果不是没办法,真的不想做伤害他的事。他知道王铮从大学开始就跟着自己不容易,原本也想着同志难找伴,就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吧。哪知道未了遇到那一位,才知道爱情原来如此炫目、突然和激烈。他说瞒着王铮干这种不地道的事,他也很痛苦,可实在没法子了,拖下去对谁都不公平,于是左思右想,还是要跟他做一个了断。
然后,李天阳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来,说这里头有二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别误会,这个不是侮辱你,是我心里歉疚,你就当我一点补偿,真的对不起。
王铮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他知道二十万很多,在此之前,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一口气拿到二十万。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基本反应不过来李天阳给他钱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拿那张卡,他只觉着浑身冰凉,直愣愣地看着李天阳,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原来李天阳还是能一口气跟自己说那么多话,原来之前好几个月的冷淡,是这个原因。
然后想,原来天气已经入秋了,要不然,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冷?
冷得你四肢都在止不住地哆嗦。
李天阳似乎有些不忍,放下银行卡站起来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小铮。你如果想揍我,我不会还手。
王铮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他想自己这辈子还真没学过打架,连骂人词语都贫乏得要命。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都呆在高校里,开口闭口都是敬语,面对师长绝对称“您”,对着问路的陌生人都会微笑指点,看到乞丐会掏出零钱,一辈子没干过一件对不起谁的事。研究工作之余,有时间就琢磨做点好吃的,摆一桌热热闹闹,听李天阳高高兴兴夸真不错,就乐得跟傻子一样,活了二十来年,就爱过李天阳一个人,就图两人在一块这点温情。
除了是个同性恋,他没伤天害理,没骄横任性,为什么,就该自己遇到这种事?
这种,摧毁性的事?
王铮刷完了墙面,开始刷煤气炉台,一面刷一面想,那时候自己说什么来着?好像什么也没说,没骂人,没跟娘们似的一哭二闹,没找谁麻烦,只是突如其来地问,我们要是分了,我住哪?
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他跟父母断绝关系,当时住的房子是李天阳的,如果分手,自然不能在赖在人家家里。
他已经没了退路。
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涌上来一种真实的恐慌,一种要被熟知的世界驱赶出去的恐慌,一种要面临未知世界的仓惶。
李天阳很内疚,哑声说:“你可以一直住到,找着新的地方为止。而且二十万,够你租个房子的了……”
平心而论,李天阳真不是坏人,他出手慷慨,为人也仗义。当初王铮能豁出去跟他在一起,也是想着万一有点什么事,这个人定不会做缩头乌龟,定能挺身而出,跟自己一块扛。这年头遇着一个不自私的不容易,遇着一个有血性的更难,平常夫妻在一起过日子还有那么多说不出的难处,同志就更不用说。
所以他下决心跟李天阳在一块的时候,还觉着自己捡到宝。
有时候幸福感涌上来,还止不住地想,就算这一刻死了,也值了。
你爱的人也爱你,多么不容易。
所以当出柜后被父母从家里赶出来,他还能躲在李天阳怀里哭,浑身上下,充满一种献祭的痛苦和快感。
他觉着,为着这段感情,自己是真的,把能给的都给了。
但谁知道世事无常,人心莫测。那个他认为有担当的男人,在移情别恋这种事上,也同样很有勇气。
勇于承认,不拖泥带水。
只是那种本来令他赞赏和备觉心安的勇气,伤害起人来,也同样直达根子里。
王铮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也有一天,李天阳的房子,他还是呆不住。
当天晚上李天阳收拾了两件衣裳就走,再没有回来。王铮一个人呆在那所装潢华丽却又空荡荡的房间里三天,三天后,他决定了一件事。
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用很多很多温馨的小东西填满那套房子里每个角落,要让自己每个转身,都能看到令心底一暖或油然一笑的东西。
那种空泛到仿佛灵魂都在漏气的感觉,尝过一次,已是极限。
一个人一生当中,只能付出一次那样的感情,只能承受一次,那样的打击。
他全心全意去爱过李天阳,那么,被伤害后,也必须动用全部的心智,去挽救自己,以免一蹶不振。
分手后头一年,王铮为了对抗心脏部位那种撕裂的痛感,把整个心力都掏空了,把所有能透支的力气,慢慢地折腾着透支干净。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常常忘记该怎么笑,怎么哭,他常常面无表情。
第二年稍稍好了点,伤口痊愈不了,那便至少能做到视而不见。到了第三,第四年,该干嘛干嘛,他觉得自己挺好。
虽然花的时间长了点,但终于捱了过去。
不管你情愿与否,时间到了,再难过的坎,也总会迈过去。
现在一切都开始好了,房贷还起来终于不用感到吃力,家里书柜被喜欢的书填满,每个角落,都如当初设想的那样,有很温情的色调和很温情的摆设品。
温情和安全,到头来,人要的也就这两样而已。
王铮跪下去,开始刷厨房地板,米色和咖啡色相间的瓷砖被他刷得光可鉴人,完事后,他又打开厨房底下柜门,把平时许多没用的餐具拖出来,一一泡在热水里,香槟杯、马天尼杯、红酒杯都被他擦得晶莹剔透,每一种他都买了一对,等着两只都打烂了,再去买一对。
快过年了。
他决定要用这一期的稿费买一对玉质貔貅放在对着门的地方,还要贴新的门神画,腊月二十八的时候,要去赶花市,照着这个城市的规矩,给家里插一株大大的桃花。
只要下定决心非好转不可,那么一切就都能好转。
手机响起,他狼狈地脱下橡胶手套,跑过去戴上蓝牙,接通电话。
是他堂嫂,那女人利落风趣,这么几年明日暗里,帮了他不少。
“小铮,有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堂嫂憋着笑问。
王铮也笑了,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就是,今年年夜饭得你掌勺,你哥说了,要做足十二道热菜,八道冷盘,三道甜品,两道炖汤,还要祭祖酬神,年初一上庙里烧香,贡品香烛,都得你来准备。”
王铮心里一跳,竟然有些结巴:“田,田姐,你什么意思?”
“傻子,意思就是,今年过年我们俩不回老家了,陪你过。”堂嫂在电话那端哈哈大笑起来:“小君君最开心,他现在在画想吃的东西,这臭小子,都学会跟你点菜了。”
王铮深呼吸了一口,才说:“真的吗?我,我知道了。”
堂嫂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柔声说:“小铮,今年你不是一个人过年,放心吧,你哥这几年在做你爸妈的思想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没准明年你就能跟我们一块回去。”
这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王铮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半响才哑声说:“谢谢哥哥嫂嫂。”
“谢啥,自家人,你多好啊,我就说过,你爹妈早晚得后悔,没准现在已经后悔了,哎呦小祖宗……”她一声尖叫,快速说:“小铮我不跟你说了,小君君爬桌子上了,先这样啊,挂啦挂啦……”
王铮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话筒中嘟的一声忙音。他笑了起来,按掉电话,正要回厨房重新戴上手套,这时电话又响了。
他想也不想,按下接通,带笑说:“姑奶奶,又怎么啦?年货我来买好了,缺什么你再开个单子……”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未了,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小铮,是我……”
王铮一呆,全身血液仿佛刹那间被人抽空,他拿着电话,脑子里尚且来不及有反应,手却抢先一步,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