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 第33章

作者:蒙莎 标签: 豪门世家 年下 近代现代

  荣启元心想,就这样吧。这样很好。

  好极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按门铃。外面李勋小声说:“先生可能已经睡了呢,有什么急事吗?”

  荣启元猛地坐起来,“谁?我还没睡。”忽然发觉自己的睡衣有些不整齐,拉平整了以后才走去开了门。荣景笙站在外面,手里托着一只纸袋。

  “天堂烤鱼。我带了一份回来给你。”

  荣启元:“……”

  荣景笙自己进去找了只盘子把烤鱼倒出来。一股香气逸出来,几条烤成金黄色的鱼在灯光下分外诱人。父子两人相对坐下,荣景笙亲自拈起一条鱼送到他嘴边,“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荣启元不想说话,于是乖乖地咬了一口。百感交集。

  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坐着,荣景笙小心地剔掉鱼骨,把鱼肉撕成碎块。撕一块就喂荣启元一块。谁也没有看对方。连目光也不对一下。末了荣景笙把鱼骨都扫到垃圾桶去,问荣启元:“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回去睡觉吧。”荣启元说。“鱼很好吃。谢谢。代我向郑小姐说谢谢,你们选的礼物很漂亮,我很喜欢。”

  荣景笙冷笑:“原来爸爸学会了透视眼,连包装都没拆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很漂亮。”

  荣启元头皮一麻。今天拿回来的盒子都在桌上堆着呢。

  “你回去睡觉吧。”荣启元厚着脸皮说。反正荣景笙一直都说他虚伪不是?

  “我明白了。”荣景笙的语气阴恻恻的,失望,而又带着点鄙夷。“是不是就算有人用枪指着你的脑袋,你也不会把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表露出来?”

  荣启元微笑,手缓缓地放进口袋里,故意转开话题:“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没有人可能用枪对着我的。”

  荣景笙摇摇头,转身出门。

  他们直到第二天的活动结束,都没有再交谈过。

  

  第45章 当时总统震惊了

  

  荣启元直接乘飞机回了花都。因为南部局势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白辉建议他不要再参加之后所有的造势活动。

  他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为什么要故意避开呢?他不怕见到荣景笙,更不怕见到他和郑如意在一起。

  他对自己脸皮的厚度和硬度有着相当的自信。

  偏偏没过两天,景筠在吃早餐的时候问:“爸爸,最近怎么没看到哥哥写信回来了?”

  荣启元把荣景笙给两个弟弟的礼物带了回去。他们收了之后,忽然关心起荣景笙来。

  荣启元淡淡地说:“就快到最后一站了,大概很忙吧?”

  这已经是九月初,所有的宣传活动都已接近尾声。南部是自由党传统的票仓,别的政党就是再努力也争取不到多少选民。议会的几个小党都放弃了南部,只有人民党还在坚决地挺进。就像当初他们刚从政时喊的口号那样——不放弃任何一张选票。

  埃罗的最南边的一个郡是兰斯郡。兰斯郡最南的一个镇子是霍港镇。

  霍港镇,就是荣景笙从出生到八岁住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荣启元很想去看看。

  这次是情报局的局长和警察总署的署长联名反对。涌入沙罗避难的尼亚难民大多都还没有走;西尼战争期间还有人趁乱运了很多枪械到埃罗,现在的埃罗岛已经变得非常地不安全。

  两天之后,荣启元听说荣景笙已经提前到了霍港镇。他发现荣景笙跑在队伍前面似乎成了常例,不知道是不是仍带着郑如意。他向情报局长和警察署长说:“那么,麻烦你们多派些人手。我只要半天就行。”

  霍港周围都没有什么能停大型飞机的机场,于是他们给他准备了一架军用直升飞机,还有一个由12个人组成的特别防护小组。荣景笙已经在镇上的旅馆给整个宣传订好了房间,荣启元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那里。没想到到前台一问,原来荣景笙一大早就出去了。

  果然还和“一位姓郑的小姐”在一起。

  荣启元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没有开口问他们是不是住一个房间。

  阿利利问要不要出去把荣景笙找回来,这镇子很小,只有成十字形交叉的两条街道,要找个人简直太容易了。但是荣启元说不用。他决定自己去镇上走一走。如果遇见了,就好好地打一声招呼然后各走各路。如果没有遇上就更好了。他可不想被当成是来突袭抓人的。那样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且无趣了。

  荣启元摘了领带,换了一双适合走路的鞋子,在特工们的层层保护下出门溜达。虽然说是溜达,目标还是相当明确的。想起荣景笙曾提起增加教育预算改善乡镇学校的事,他决定先去镇上的学校看看,然后再去一趟医院。教育和医疗永远是最需要支持的部门。

  才出门没多远,镇长就迎了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旅馆的人报的信。荣启元乐得有个人带路,请镇长带他去参观这里的中学和医院。镇长说:“今天是周末,学生和老师都不在,您去了学校也见不到什么人,不如等明天再去?我先带您去医院吧。我们这的医院相当好呢。”

  荣启元想想也好,就上了镇长的车,直接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忍不住皱眉头——没想到门口站了一大群人,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穿白袍的穿病人服的,大概医院里能走动的人都出来了。镇长亲自下车给他开门,小声解释:“这个镇子还没有总统来过呢。您来了,大家都很高兴。”

  荣启元看着那些人期待的表情,不由得一阵感动。他弯腰下车,朝他们挥了挥手:“大家好啊——”

  他们都笑着鼓起掌来。最前面的一个老医生走上前:“先生,我是这里的院长。”荣启元率先伸出手去,“您好,我也是医生。”院长说:“知道,您可是花大医学院的高材生呢!”

  一句话说得荣启元赧然。他终究,还是丢掉了治病救人的理想。

  和院长握着手闲聊了几句,镇长说:“院长,请先生进去看看吧。”院长转身让道,向堵在门口的人说:“都快让开,请先生进去视察咱们医院!”荣启元不肯先走,侧身请院长走在前面:“请您带路吧。”院长呵呵一笑:“您真是谦虚啊……来来来,咱们先去诊室转转。”

  这是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医院,诊室只有急诊和普通门诊两个房间,各科的医生们都挤在门诊那间里面,用白布帘子隔开各自给病人看病。荣启元进去的时候,还有不少病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排队等着。院长观颜察色,见荣启元皱起了眉头,忙不迭地说:“先生,您看我们这里的条件真的挺艰苦的……咱们这里的医务人员当然都很努力,但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就连想要让病人们舒服点都没有办法啊……”

  荣启元点点头,不置可否:“知道了。我们再去病房看看?”

  病房其实就是后院的一排平房。去病房之前要先路过产房。里面并没有产妇在生产,荣启元正好进去看看里面的设备环境怎么样。这时候人群中一个中年女护士说:“先生,我前些天看了报纸,才知道……都山是您的儿子。他就是在这个产房里面出生的呢!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在这里做助产士。”

  荣启元怔怔地盯着那张略显破旧的产床,一瞬间,眼睛突然湿润了。

  他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有一张几乎透明的、皱巴巴的小脸,捏着两只小小的拳头哇哇大哭?

  希兰不见得会疼他,这里环境这么差,谁给他买奶粉和尿布?夜里啼哭的时候有没有人哄他?生病了怎么办?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

  他究竟是怎么长到十五岁的?

  万一,万一中间出了什么意外,也许他就永远都见不到荣景笙了。

  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他现在才真正地意识到,能找回荣景笙,那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想得出神,半天才想起来要道谢。他上去紧紧握住了那护士的手:“谢谢您,谢谢。”脸上是微笑着的,眼里却几乎落泪。

  护士脸上一红:“先生,我们这里每个孩子的出生记录都保存着呢,要不我去把他那份取来给您留个纪念吧。”荣启元连连道谢,跟着那护士去了档案室。护士开了一只铁柜子,在一大堆纸片中翻找起来,口中念着:“六八年一月,六八年二月,六八年三月……四月……五月……六月……对了,在这里!”

  她抽出一张厚厚的纸卡,两手送到荣启元面前,“您看,上面还有他妈妈的签名呢,希兰。”

  那张纸卡大约是因为夹在一大堆纸中间的缘故,还保留着原来的颜色,上面的字迹清晰如新,只有边缘泛起的一圈淡黄色显示了它的古旧。荣启元看到那上面写着:都山,1968年6月5日出生。后面是两个助产士的签名和希兰的签名。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了天空,把阴沉沉的世界照得雪亮。片刻之后几声滚雷在头顶炸响,雨点跟着哗哗地泼下来——居然是一场急雨。

  荣启元拿着那张纸,向护士道:“谢谢,谢谢您,我会好好地保存这个。”说完深深地吐一口气,“我们去看病房吧。”

  因为下了雨,病房比平时阴森了许多。荣启元脚步带风地走了一圈,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院长又含蓄地诉了一遍苦,荣启元愣愣地点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最后只含糊其辞地说了句会留意这件事就上车走了。镇长坐在他旁边,见他的手居然在发抖,担心地问:“先生,您不舒服么?”

  荣启元惊醒过来。

  对着镇长勉强笑笑,“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然而回到了旅馆,关了门,他终于禁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掉在了地上。他陷到椅子里去,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看不到它,无视它的存在。

  那上面记载的出生日期,和他最后一次和希兰见面整整隔了十七个月。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件事。他甚至不愤怒,即使是被欺骗耍弄了。一股悲哀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意识到,自己就要完全地失去荣景笙了。

  完全地,干净地,从血缘到感情,彻彻底底地失去。

  

  第46章 总统的困境

  

  初秋的雨来得快,去得慢。瓢泼而下的倾盆大雨在哗啦啦地下了半个小时之后,渐渐地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荣启元在旅馆房间的沙发里窝了很久,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一时想着刚刚见到荣景笙时候的光景,一时又想起他和郑如意在那家琉璃店里甜甜蜜蜜的样子来。过去的时光仿佛一部剪辑错乱的电影,在他眼前飞快地闪过去。他控制不住,却也什么都抓不着。

  天渐渐地暗下去。窗外的雨声中间偶尔还夹着一两声雷鸣。他意识到天快黑了,他应该起来开灯。两手用力撑着身体站起来,把房间里的每一盏灯都打开了——屋顶正中的大灯,沙发边的落地台灯,桌上的小台灯,床头的两盏小夜灯……仿佛它们的光能令他温暖一些。末了还是去把窗帘拉到最大,贪婪地连外面的那点残余的光也不想放过。

  他的房间在二楼,隔着滴水的玻璃,脚下就是一条寂静的街道。街那头有两个人手拉手地小跑过来,一个是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女孩子,另一个却是穿着白衬衫和过膝短裤的年轻男人。他们各自提着鞋子光着脚,啪啪地在街上踩出一阵阵水花。雨点打在他们身上,笑闹声清楚地穿透了玻璃传过来。

  荣启元眉毛一跳,转身大步下楼。

  旅馆的前堂放着一套沙发茶几。荣启元过去坐下了,静静地看着门口。不久果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跑到了门口,却没有马上进来,两个人站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有个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荣启元认出来是跟着荣景笙的特工。

  他回头叫李勋:“请这里两个人过去顶一顶。”李勋会意,招手叫了两个特工过去顶岗,让原来跟着荣景笙的回去换下湿衣服。外面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保护他们的人已经换了,还在那里有说有笑的,却听不清在说什么。荣启元想他们想必挨得很近,而且依依不舍。

  他也不出声叫他们,就坐在那里耐着性子等。这时酒店前台的电话响了,似乎是打进来说要退掉今晚订的房间,改成明晚。荣启元偶然听到小姐叫那位客人“唐先生”,心想可别是李铭哲他们今晚到不了了。念头一闪,那位小姐已经放了电话,过来向他说:“先生,请问您是在等李铭哲先生他们么?刚才有位唐先生说因为下雨冲了路,他们今晚到不了了呢!”

  荣启元叹口气。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是真的。

  他们今晚到不了——看这天气就是到了也没办法举办活动。他原来只打算呆一个晚上,现在变成要在这里呆两晚了。

  向那位小姐道了谢,抬起头就两条人影到了跟前。两人的衣服都湿得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光裸的脚沾着些泥水站在冰凉的地面上,居然也不怕冷。

  荣启元上下扫了一眼,不吭声,仿佛根本就没看到他们。第一眼看到他们时爆出来的怒气已经完全地消磨掉了。他既不想发火,也不想责备他们。

  他只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个错误。

  片刻之后郑如意怯怯地喊了一声:“荣叔叔,什么时候到的呢?”

  几天不见就改口叫叔叔了。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听她叫“爸爸”?

  荣启元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冷冷地向荣景笙说:“怎么也不知道带郑小姐避雨?你自己不怕淋雨,人家是女孩子,忌湿忌冷,淋坏了身体怎么办?”

  荣景笙正要说话,郑如意连忙解释说:“荣叔叔,是我提议跑回来的……不管景笙……”

  荣启元非常和气地打断她:“郑小姐,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建议你马上回去换一身干衣服,再喝一杯热水。”

  郑如意低着头退了一步,求助地看了荣景笙一眼。荣景笙说:“听爸爸的话,快去吧。”她这才微微一躬身:“那么我先上去了。”荣启元提醒她:“郑小姐,穿好鞋再上去,楼上的木地板上也许有刺,会扎伤你的脚。”郑如意点点头,“是,是!”非常麻利地套上了鞋,小步跑了上去。

  荣启元有些失望。郑如意聪明是聪明,乖巧是乖巧,但总显得有些小心畏缩,少了点大家小姐的气度。倒不是歧视她,只是觉得她这样跟了荣景笙,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荣景笙抱着手臂看荣启元,荣启元一手撑着下巴看他。两人都在猜度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脸色也都僵得很难看。阿利利在身后建议:“先生,不如让景笙先回去换件衣服?”

  荣启元点点头:“你,回去吧。”

  不等荣景笙答应就先起身上楼。荣景笙追上来,“爸爸,今晚一起吃饭?”

  一起吃,那就是三个人一起吃了。荣启元实在没那个胃口,头也不回:“你们吃吧。我今天有点累,喝碗粥就可以了。”

  荣景笙叹口气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荣启元强调:“我只是累了。”说完“砰”地关了门。进门就看到那张纸还掉在沙发边,走去捡了起来,随手夹进带来的一本书里。

  想了想,又把书放到了枕头底下。心砰砰地直跳,手中不知不觉地捏了一把汗。

  他在去接荣景笙的时候,曾经问过那位表姨母是否知道荣景笙具体的出生日期,她说不清楚。问荣景笙,荣景笙也压根不知道。后来办身份证的时候,还是他自己推算了个日子填上去的。

  这当中的差距,那位护士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这张纸就此消失,荣景笙就将永远都是他的儿子。

  即使荣景笙结婚,离家,还生了一堆孩子……不论人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终归都是他的儿子。他们还可以偶尔见面,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闲聊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