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不,是恭喜你。”我低头喝了口杯里的东西,说:“你是项链的主人,不是我。”
“那是为你买的。”夏兆柏看着我,目光深沉:“别拒绝我,这个东西,我非送你不可。”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正好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我道了歉,走出房间接听,却原来是陈成涵。
“简简,很抱歉,我没竞拍到那挂项链,不过,总算为你争取到一个更好的价钱。”
我笑了,说:“别这么说,我你很感谢所做的一切。”
“那你现在在哪?我想见你。我们去庆祝一下小简简也成了千万富翁。”
“不了,我,”我想了下,说:“我有事,改天吧。”
陈成涵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那好吧。过两天我给你过数,扣除税金和拍卖行的费用,这些你都知道的吧?”
“知道。”我说:“谢谢。”
“真要谢我,就不要拒绝我的邀请。”他笑了起来,说:“算,不为难你,那过两天再约。”
“好。”我说:“再见。”
“再见。”陈成涵迟疑了一下,补充说:“自己当心点。”
我收了线,走了回去,却近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一阵吵闹,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夏先生,求你了,把项链转给我好不好,钱不够,我最多去抵押房产,好不好……”
“张女士,”夏兆柏的声音无比阴沉:“这挂项链过了此刻,全港都知道被我夏兆柏拍下,你不要强人所难。”
“你才不要强人所难!夏兆柏,你要一件女人的首饰有什么用?那是世东留给我的,留给我的啊。求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这点念想……”
“不知所谓!”夏兆柏冷喝一声:“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世东的名字!阿彪,把她请出去。”
“等下,夏兆柏,那是林家传媳的信物,你要来干嘛啊,你让给我,多少钱好商量……”
“传媳,”夏兆柏古怪地笑了起来,冷冷地说:“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配当林家的媳妇吗?你配得上世东吗?我警告你,别惹你惹不起的人,世东死了这么久,我已经没必要看他的面子对你手下留情了!”
第41章
空调忽然变得很冷,冷得人皮肤紧缩,眼睛干涩。我闭上眼,那一刻,许多原本遗忘的片段,忽然间想了起来:当年初遇时,那穿着红色蓬蓬裙,打扮精致如人偶,一张嘴却泼辣尖刻若市井刁妇的女孩;订婚宴上,一袭红色软绸晚礼服,艳光四射,几欲灼伤人的眼睛,萨琳娜,似乎在我记忆当中,总是偏爱红色,也只有她能将种颜色穿得妩媚入骨,婀娜多姿。我深深吸了口气,肺部隐隐作痛,那是我曾经疼爱的妹妹,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啊。我心里茫然,盯着那扇门,扣在门把上的手迟迟不能按下去。
就在此时,那扇门突如其来被打开,阿彪与另一个保镖一人一边,架着萨琳娜。她鬓发纷乱,粉颊晕染,正挣扎间,反手一板,一个回旋腿,竟然将那人高马大的保镖踢了一个踉跄。她正待补上几脚,冷不防一转头看到我,不禁呆住,不仅是她,室内几人,个个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呈现不同程度的错愕。我的视线缓缓扫过他们,最后停驻在夏兆柏脸上,我没有看错,那张万年胸有成竹的脸上,此刻竟然有些许慌张。但他掩饰极好,随即那丝慌乱便如水痕掠过。夏兆柏微笑起来,朝我伸出手,温言说:“回来了?正好我们要走,想吃什么?我们去庆祝拍下想要的东西。”
我一言不发,转过脸去,定定看着萨琳娜。有些疑惑在心里产生,有些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它们就如滋生的毒草藤蔓一般,疯狂要将我缠绕绞死,骤然之间,我自觉呼吸艰难,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在不远处触手可及,可我不想伸出手去,若伸手揭开,我怕那仅存的一点华美记忆,一揭开,全是腐肉白蛆。
“小逸,”夏兆柏语气中透着担忧,大踏步上前,伸手揽住我,笑说:“张小姐只是有点私事跟我意见不合,没什么的,走吧,我们先出去。”
他拥着我,就要往外带,我微微叹口气,拂开他的手,走近萨琳娜,从身上掏出手绢,递给她,淡淡地说:“妆都花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忽然醒悟过来,接过手绢擦脸,用完后又有些尴尬,迟疑着要不要对我说谢谢。她从小到大都是样,看着凶巴巴,但其实本性豪爽,心地不坏,还很念旧。我在她中五送的个奥地利音乐风车,她一直留到大学毕业还爱若珍宝。这样的一个孩,这样的一个美好的女孩,我悲悯地看着她,终究还是将那些不堪的怀疑和揣测压了下去,吁出一口气,冲她微微一笑:“不用还我了。”
“小逸,走吧。”夏兆柏强势地握紧我的手,拉着往外走去,边走边作交代:“阿彪,送张小姐好好出去。”
“等下!”萨琳娜如梦初醒一般,在我们后面尖声喊道:“夏兆柏,你还没答应我!”
夏兆柏头也不回,冷笑:“张小姐,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以前的林少一样,你说什么,就答应什么的。”
“不行!”萨琳娜冲过来,一把扯住夏兆柏的袖子,红色蔻丹的尖尖指甲几欲抠断一般,哀求道:“让给我吧,把那个项链让给我好不好?夏总裁,夏氏要什么没有,何必要跟我一个女人争一串项链呢?”
夏兆柏面色一变,眼如利剑,一把钳住的手腕,稍微用力,她脸上即现痛苦之色,却仍倔强地瞪着夏兆柏,美目里全是火焰,美得令人眩目。萨琳娜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一般软脚蟹还行,对付夏兆柏就差远。我想也没想,一把搭住夏兆柏的手背,冲他轻轻摇摇头说:“别对女士不礼貌。”
夏兆柏嘴角上勾,仍抓着萨琳娜的手,透着阴寒慢慢:“看来,有人记忆很差,我不介意帮她回忆回忆。”
萨琳娜面色一变,夏兆柏猛地甩开她的手,也不多话,拉着我就走,我回过头去,看看还呆若木鸡的萨琳娜,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说;“萨琳娜,先回去吧,有些时候,人就是得有遗憾,没法避免。”
我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但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自己所说。一个人活么多年,孤独着挣扎着在这个世界上保留呼吸的权利,有很多时候,为了什么去挣扎,或者说,为了什么要如此费劲地继续活下去,即便曾经有过答案,却也已经在漫长的时间内被遗忘脑后,留下来的,唯有还活着,还在呼吸,还能走动、吃饭、睡觉如此普通而难能的现实。这样泥沙俱下的人生,怎么可能纯粹一如白纸,怎么可能坚守非白即黑的简单原则?回来后的几日,我不断想起黎笙过的话,他说,谁不是满身罪孽?谁不是在祈求救赎?我伸出双手,难道就能坦言自己无辜吗?无论前世今生,难道我就能安然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而一厢情愿将其他人认定为害人的人吗?
所以,我忽然不想追究萨琳娜曾经对林世东做过什么了,真没意思啊,便是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能让林世东再从棺材里爬出来?难道我还能从简逸的身体抽离,又钻进林世东的躯体中?难道我真的下得手,让那个我曾经真心照顾着疼惜着的女孩,因为我,受伤落泪,悔恨交加?
我越活着,便越明白,自己没有评判他人的权利。我不过也是一个人,没比谁高贵多少,无辜多少,也没比谁,理直气壮多少。
“想什么?”夏兆柏问我,笑着说:“你的粥都没怎么吃。”
我们再度驱车来到曾经我来过的山顶餐厅,点上次没吃成的海鲜粥,我心不在焉地喝着,想着我的事情,冷不防被他一问,淡淡地:“没什么。”
夏兆柏凝视我的脸,伸过手来,搭在我手背上,正色:“别想把项链转给那个女人。”
我诧异地说:“为什么你会么想?”
“你一看就很心软。”夏兆柏微微一笑,缩回了手,唤来侍应生撤去食盘,换上咖啡。新鲜的咖啡冒着热气和诱人香气,奶油富足粘稠,在描金刻花的罐子中令人心满意足。夏兆柏却不加糖奶,只干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说:“小逸,那个女人,其实,不适合拥有那挂项链。我拍下来,也是为她好。”
我勉强笑着:“这什么理由,张小姐是林先生生前的未婚妻,怎么没资格?”
夏兆柏嗤之以鼻,说:“如果不是我拍下,我打赌不出三日,她就得被林家那些人烦死。”
我诧异,夏兆柏看着我,接下去说:“你该不会以为,林俊清今天只是因为喜欢那挂项链才去竞拍的吧?”
“他?”我皱眉头,说:“他自然不是,但是,林氏都破产,那也只是一挂项链而已。”
“不只,”夏兆柏摇摇手指头,看着我,微笑说:“林氏虽然跨了,但毕竟百年基业,不容小觑,林夫人生前曾经将部分财产转移海外,成立信托基金,但那收益人却不是林世东,而是林世东的妻子。”
我大惊,手中调羹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失声道:“我,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未落,我自觉失言,立即掩饰说:“我,我的意思是,林先生几乎跟我谈了所有的事,却从没听说这一出……”
夏兆柏按住我的手,黑曜石般一的眼中深邃如井,却又温柔如水,他招来侍应,命将我的调羹换下,他拍拍我的手,说:“不奇怪,连世东自己都不知道,一直到他过身后,在一次痛心疾首的哀悼中,七婆才说了出来。现在一想,其实林夫人早有远见,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从商那块料,早早替他预备好了退路。她不让林世东受益,是怕林世东无力守护,她让儿媳受益,那就意味着,她笃定所挑选的儿媳人选,一定能力卓越,善于经营,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儿子好,可惜啊,老太太厉害了一辈子,对于人心,终究是估计过善……”
我心中巨震,一片茫然,恍惚之间,似乎听见夏兆柏说到什么“翡翠项链”,我强打精神,勉力问:“那,跟翡翠项链有什么关系?”
夏兆柏温柔地抚摩我的手背,手掌的温度传了过来,低声说:“那是凭证。林家长房儿媳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