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看着那本该逝去的温暖微笑再度活生生闪现在眼前,感受胸腔的位置,那原本沉寂死去的心脏,再度火辣辣感觉到疼痛,骤然间,我对未知的世界,对神,对命运,对让东官回来的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产生了敬畏之心。
我一直以来,以为自己白手起家,一砖一瓦,一分一毫皆是自己努力所得,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固然与人无尤,但今日谋到的地位和身份,却也是与人无关,乃我应分所得。我一直没有觉得自己运气比谁好,甚至没觉得有运气这回事,一切都按部就班,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但是,这件事却让我深深震撼,原来,我真的是老天眷顾的人,不然,怎么何其有幸,能有机会一切重来,能有机会,再将那个人,紧紧拥抱入怀中。
他甩开黎笙朝我走来,不明所以地被我一把抱住。他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骨血之中,再也不要分离;他不知道,我面无表情,其实却满心雀跃,高兴得手指发颤;他不知道,直到这一刻,我悬而未决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胸腔的部位,噗通噗通,强健有力地跳动。
他不知道,在这一刻,我终于确定,我爱的人,回来了。
我暗下决定,这一次,我会倍加小心,避免重蹈覆辙;这一次,我会一步三思,再三衡量,一切以他脆弱的身体和心理是否能经受得了为前提;这一次,我会倾尽所有让他欢喜无忧,经过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我终于明白,唯有他快乐,我才能真正快乐。
只除了一条,他不能离开我。
其实是,我不能离开他。
他对我来说,不是情人,不是爱慕的对象,不是伴侣,而是像内核一样的存在,是让我这具身体像个人一样有感觉,能正常发挥喜怒哀乐的功能,能分辨痛苦和幸福,能区别黑白与彩色,能生产什么叫做意义,能判断什么叫做价值的存在。我清楚记得,在原以为他不在了的日子里,一切就如被人强行抹除掉的黑板一般,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如果一直那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倒也无所谓,但是我现在又像一个人那样尝到了活着的感觉,尝到了名为希望的甜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回到那死寂一样的黑夜当中。
他就如我活命的一口粮食,一汪泉水一般,我除非不想活,否则,怎么让他离去?
可是他只要有可能,仍然想要离开我。
我不舍得真在他身上用手段,至多不过板着脸孔,剖析利弊,让他自行选择。但是,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刀尖刺肉一般的讽刺,抗拒,疏离,他从来不吝啬伤害我,那么和蔼一个人,连林俊清那种忘恩负义的狼崽子都未能泯灭他的恻隐之心,连萨琳娜那种见利忘义的女人都能得到他和颜悦色的对待,唯独对我,从来就没不忍心过。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因为我皮糙肉厚,所以经得住这些,因为我欠他的,所以他对我无所顾忌?
是,现在心脏这个位置,无数次让他绞到发痛,这确实是要比死水一潭好很多,但却不意味着我喜欢被他如此对待。
我也不过是个人,爱别离,求不得的苦,我痛起来,也不见得比旁人的来得迟钝或者轻松。
我不是哀怜祈求他温柔相待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是,有时候我禁不住想,如果他能偶尔,像那一日看到我为他准备的书房那样,露出真正欣喜的神色,能在这种高兴的心情下,略带羞怯和迟疑地唤我的名字;如果他能偶尔,像孩童那样紧紧依偎着我安睡,那张漂亮的脸上不再有戒备、怀疑、讥讽和淡漠,我真的,可以将一腔热血倒给他。
当然,如果真这样,我知道他会说,我不需要。
他说,他要的生活,是平淡无奇,无惊无扰的普通人生活,跟简太太一起,做好一日三餐,算好一分一里,谋一份不出色的职业,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足矣。
他不知道,这个愿望,对别人而言可能很简单,但对他来说,绝对不是这样。
他才只有十七岁半,就已经长成那样,身体又相当不好,生活周围的环境又复杂,这样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其结果就如乞人怀壁一样,怎不吸引有心人去窥伺下手?人的卑劣天性,注定了喜欢摧毁蹂躏弱小美好的东西,如果不是我一早放出话去,他的生活,怕不会这么平静。
更何况,东官上一世过惯了富贵的日子,对所谓自由平凡,难免多了些浪漫主义的想象。他这这一世虽然生活在华富村,可到底不是在真正的贫民窟,而且老天有眼,身边还有个全心全意爱他的母亲,所以根本没吃过穷人的苦。不知道米面油粮,样样拿不出钱困窘和恐慌。但我太清楚真正意义上的贫穷是怎么回事,也太明白,那种生活的重压一旦真的逼迫到人面前,会把一个人作为人的那点尊严和品格摧毁到什么程度。如果不是我在照应,单单他三天两头这样生病住院,他的妈妈,那位可敬的简太太,迟早会累得过劳死。
可这些道理不能明着说,我也愿意不明着说。如果可以,我愿意让他一直这样,清高而笨拙,温润如玉又有时激昂如火。即便是外貌改变,身份不同,他仍然有来自骨子里的傲气,这种骄傲浑然天成,油盐不进。它让我咬牙切齿,恨起来想立即将他抓来囚禁,用百般手段,令他折服;又让我心软如水,爱起来愿意放低身段,百般讨好,心甘情愿让他骑在我脖子上颐指气使。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以前那个林世东,压抑得太厉害了。
但他毕竟是个独立的人,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尽管我心底很想这么做。
可他需要自己的生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需要自己发展。不然,他不会快乐。
果然,算计来算计去,许多事,终究是我要让步,我已经不像夏兆柏,对于他,我感觉只剩下一个底线,或者说一个希望,那就是,他走到最后,要跟我在一起。
别人或许会用祈求的方式说出这个底线,我知道他心肠软,或许会吃这一套。
但是我不行,我必须大声的,毫无商量余地的亮出这个底线,不然,这一路走下去,太过凄凉。
我原以为,他会守着转世这个秘密一辈子,但我低估了他。
为了离开我,他玉石俱焚一样抛出这个秘密,我深爱的人,其实也很了解我,知道以林世东的身份,我根本没有立场对他说出任何要求。
我欠他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我的初衷如何,我始终算计了他的公司,连累了他的性命。
在商言商,林氏我必须出手,私心里,林氏我也势在必得,但他的性命,林世东的生活,我确实还不起,太沉重了,那已经成为我灵魂中背负的罪,我还不起。
乍然之间,我仿佛又回到那个噩梦,梦里的他渐行渐远,而我无力追赶,只有匍匐在地,痛不欲生。
不,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他若是死了,我自然无能为力,但只要他活着,我便会不惜一切,也要把他留下来。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弄不清楚,对我来说,他意味着什么?他怎么能轻易说出,我要离开你,如果你让我走,我可以原谅你过去所做的一切。
他根本不明白,过去的事情,根本不是后悔与不后悔,正确或者错误所能概括,再来一次,我仍然会不由自主走向他,不顾一切拥抱他,为了得到他费尽心力,就如寒冬夜行的旅人一样,我怎么可能抵挡得了温暖的诱惑?
但上一次,我用的方式太急迫,想得到他的欲望太过迫切,以至于失了耐性和技巧。这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因而我迂回地抛出一个诱惑。
我拿那个整日围绕在他身边的男人,那个同样出身世家的陈成涵做赌注,我明白那种人的野心和计较,他出现在我的宝贝身边,也许是被他吸引,也许那种喜爱不惨杂质,但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纯粹的东西,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选择,我明白什么是人性,也知道在没完没了的选择当中,外表再高贵典雅,可作为人本性中的欲望和贪婪,根本没有办法遮挡。
这只是一系列选择中的一个,但为了引起我的宝贝足够的重视,我必须抛出大诱饵。
我说,如果他选择了简逸,选择了对他的感情,我会退出。
果然,听到这句话,那双璀璨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心里痛如刀搅,面上却微笑依旧,你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我,但很遗憾,亲爱的,除了这件事,任何能让你开心的,我都会去做。
其实,就算是这一件,你如此愿望,我也不能拒绝。只不过,这个游戏规则得由我来定,什么时候开始玩,怎么玩,玩到什么程度能喊停,都要由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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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51章
夏兆柏所提出的赌约在逻辑上是混乱的,他要不要退出,和陈成涵会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完全是两码事。更何况,陈成涵即便选择了我,我也未见得就要选择他,他不选择我,我也未见得就得跟夏兆柏在一起。把自己的生活与他人的选择挂钩,弄出来混淆视听,这种事情,也是夏兆柏这等发号施令惯了的人才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提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拿出谈判桌上的架势似笑非笑看着我,仿佛顷刻之间,他刚刚落入我眼底的挣扎痛苦,都是错觉,此时此刻,他眼中精光闪烁,满是志在必得的神色。
既然大家已经捅破那层窗户纸,那我在他面前,就没必要再装十七岁少年的懵懂无知。我淡淡地看了他好一会,才摇摇头,说:“对不起,我无法同意。”
“小逸,”他嘴角上勾,说:“你莫非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兆柏,你弄错了重点,”我说:“这件事的重点,对我来说只有一样,那就是我要做什么样的生活,我要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子。你把陈三少扯进来,且不说我与他未必达到那等亲密阶段,便是有了情侣关系的身份,我与你之间的事,也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