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优
柳息风一进来就一个人艰难地单手拆饭盒,李惊浊看不下去,帮他一起拆,边拆边讲医院那边的情况,讲到拆完饭盒、两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还是没讲刁子携带HIV的事。
柳息风听到刁子没有生命危险,便玩笑道:“他要是死了,我帮你赔。我有矿。”
李惊浊忽然烦躁起来,把筷子重重一放,说:“赔有什么用?赔再多,能赔回一条命吗?”
柳息风眼睛里的笑意没了,也把筷子放到一边,说:“李惊浊,你还是不能接受,是不是?”
“接受什么?”李惊浊很累,连脑子都转得慢了,一时不清楚柳息风在讲什么。
柳息风盯着李惊浊,想确认他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在装听不懂。不会的,李惊浊不会装,李惊浊一向很直接。柳息风想到这里,便说:“你吃了东西,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你醒了告诉我。”
柳息风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就听见李惊浊在身后说:“抱歉。”
“抱什么歉?”柳息风回过头,问。
他见李惊浊没有回答,本想说如果你终究觉得接受不了,也不用感到抱歉,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醒来再讲。我等你。”
柳息风说罢,出去了。李惊浊躺到床上,头有点痛,身体也疲惫,可就是没有睡意。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他手心的皮肤破损不大,但是暴露时间很长,从固定刀具到医院,手心一直和血液接触。预防性用药的实施已经超过了暴露后的四小时,但是尚且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六周之后的HIV抗体检测如果没有问题,大概率就没事了,只需要十二周,六个月,十二个月再去检测和复查,可也有极端病例,窗口期长达十年——
李惊浊不愿再想,想也没用。他索性打开电视,无论里面放什么,有点东西干扰那些胡乱的思绪就是好事。
电视里正在放社会新闻,讲由于急诊和儿科医生的生存环境恶劣,医生人数严重不足,一些医院将这两个科室的录用标准从博士降低到硕士,新闻评论员的质疑声紧接而来:这本是两个最需要高水平医生的科室,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医学生最不愿意选择的科室。为什么不通过保障安全、提高待遇等措施来吸引更高水平的医生,而要通过降低门槛来增加医生人数?如果连奋战在生死前线的医生的生命与尊严都无法得到保障……
李惊浊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冲到马桶前将胃里本就不多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吐完以后,他一边漱口一边想,自己也从没有敏感到看条新闻就要作呕的地步,应该是逆转录酶抑制剂的副作用。
出了浴室,他打开袋子,去翻药盒里的说明书,果然看见不良反应那一栏里写了恶心,呕吐,除此之外,还有头痛、乏力、发热、厌食、失眠、皮疹等等。
他收好说明书和药盒,重新躺回床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这个台正在放古装剧,穿着龙袍的皇帝大手一挥:“如果爱妃有个万一,朕要你们太医院全部给她陪葬!”
李惊浊又换了个台。
这次电视里放的是地方台的电视购物节目,两个漂亮的主持人一直在推荐一款电饭锅,一会儿报甩卖价格,一会儿报购物电话,一会儿报产品余量,不停地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只剩十个,只有今天。今天不买,后悔一年。
李惊浊闭着眼睛听,把重复的广告词听了几十遍,竟然也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迷迷糊糊醒了几次,又继续睡,完全清醒的时候窗外已经一片漆黑,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几盏路灯安静地亮着。他下床,走到窗边,看见马路对面的县医院仍然和之前一样,是深夜中最明亮的建筑。
一辆大货车经过,夜风送来为讨生活奔忙的尾气。
李惊浊吸了一口,觉得那味道也没有那么难闻。
在窗口站了一阵,他想起该吃第二次药了。
房间里没有矿泉水,也没有烧水壶,他打电话给前台,要他们送一个烧水壶上来。
等门铃声响起,李惊浊去开门,却发现柳息风也站在外面。
“我来之前,这位先生就站在外面。”服务员把水壶递给李惊浊,同时解释道。
李惊浊说:“谢谢。没事,我们一起的。”
等服务员走了,柳息风说:“你又要把我关在外面?”
李惊浊说:“下午是你自己走的。”
柳息风说:“下午你脸上就写着两个字:快滚。只差没有讲出口。我整天看你脸色生活,这点眼色还是有。”
李惊浊说:“凭您老人家这张脸皮,要是真想留,谁赶得走?”
柳息风指一下自己带伤的脸,说:“以前我脸皮好看,你寸步不离,现在我破了相,你立马跟我分房睡。”
李惊浊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说:“快进来吧,再不让你进来,我就要变成陈世美。”
柳息风得逞,乐得拿水壶去烧水,李惊浊趁着他在接水,把装病历和药的袋子收进床头柜里。
水烧上,柳息风说:“我有话要跟你讲。”
李惊浊说:“我听着。”
柳息风想了想,先问一句:“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讲?”
李惊浊思索了一下,说:“我应该要回家住六周。明早就走。”
柳息风点点头,说:“我也一起。我们得把你家的门修一下。”
李惊浊说:“不是老家。我得回长沙六周。”
柳息风看着李惊浊的眼睛,说:“你……变了?”
变了?什么变了?
李惊浊想起下午柳息风讲过的话,一下子明白过来,说:“没有变。我的想法还和以前一样。”
柳息风说:“那你证明一下。”
“证明什么……”李惊浊突然从柳息风的神情中读出了深意,“你一个伤患还想剧烈运动,就不怕手腕疼?”
柳息风一脸无辜地说:“我就是怕手腕疼,才要你来。”
李惊浊都气笑了:“不可能。你不要想。”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讲真的。”柳息风肃了面孔,那双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李惊浊,“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跟曹森岩讲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你真是那么想的?”
李惊浊想张口,却抿了下嘴唇,走到窗边,背对着柳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