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大道 第22章

作者:卡比丘 标签: 近代现代

  如果陈泊桥穿戴整齐,没人会想到他身上有那么多疤。

  他们躺在床里,章决面向陈泊桥蜷着。

  或许是觉得房间里太暗,陈泊桥侧过身,打开了床头灯。章决抬起眼,看见了陈泊桥背上的烧伤。

  帮陈泊桥取定位器的时候,章决也见过它,但当时没时间仔细看,只轻轻碰了一下,就被陈泊桥委婉地喝止了。

  床头灯很昏暗,将手掌大小的烧伤照得有些骇人。章决伸手去碰,感觉陈泊桥反射性地紧绷了一下,又很快地松弛下来。

  陈泊桥没出声,静静地呼吸着。他的背部线条很明显,力量感强烈,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张征兵海报,微微隆起的肌肉象征战场,伤痕则是勋章。

  章决的指尖停滞少时,沿着伤口的边缘往下,轻按着那小块不那么好看,也不平整的皮肤。陈泊桥沉默着,没有抗拒章决的碰触,章决摸了一会儿,难以克制地靠近了,用面颊挨着,又贴上嘴唇。

  烧伤的皮肤和陈泊桥其他的部位一样温热,但凹凸不平,像新生儿的脚掌一样皱着,颜色也和周边的皮肤不同,没那么均匀。

  章决没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恶心,但是看久了,就觉得有点伤心。不知是为什么,他亲吻陈泊桥的烧伤的疤痕时的心情,比陈泊桥拒绝他的吻的时候,还要难受。

  他忍不住问陈泊桥:“很痛吧。”

  问完觉得自己又说了一句会导致冷场的废话。

  好在陈泊桥不介意,陈泊桥顿了顿,平静地回答:“忘了。”

  “很久了,”他又说,“应该还好。”

  章决放开了陈泊桥,将嘴唇稍稍移开一些。陈泊桥顺势坐了起来,转过头,垂眼看躺着的章决,问章决:“怎么,心疼我啊?”

  章决和他对视几秒钟,才“嗯”了一声。陈泊桥便握住了章决放在被子上的手,哄骗似地说:“忘了的意思就是不疼。”

  陈泊桥手掌很热,比章决粗糙一些,他握着章决的手,就没有再松开。

  章决也想坐起来,被陈泊桥按了下去。

  “不是腰酸吗,”陈泊桥说,“躺着。”

  章决脸热了热,腰酸是他方才受不了了才说的,说得很轻。他还以为陈泊桥没听见,因为陈泊桥并没管他腰酸不酸。

  陈泊桥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着,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发呆。

  章决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了一个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参军?”

  因为上学时,陈泊桥看起来和军队毫无关联,人人都以为陈泊桥会按部就班地就读商学院,子承父业,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

  陈泊桥低头看看章决,低声道:“记不清了。”

  他说记不清,章决就知道他是不想说,因此没有再多问,附和道:“是过去很多年了。”

  但过了一小段的时间,陈泊桥又开口了,他突然告诉章决:“我外祖父是军人。不过很早就去世了。”

  陈泊桥坐直了,抬起头,看着白墙。章决只能看见他小半张侧脸,看不清表情。

  他说完,停顿了很久,章决便安静等着,等到他再次开口。

  “我从小陪母亲在欧洲疗养,”陈泊桥低声说,“她身体很差,不出门。每天在书房,擦外祖父的军功章,数他的功绩。所以当时我挺烦在家的,还是更喜欢在学校。”

  “章决,”陈泊桥话锋突转,问,“你是几岁到罗什上学的?”

  章决愣了愣,回答:“十岁,四年级考进学校的。”

  陈泊桥和他交握着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十岁。”陈泊桥若有所思地重复。

  章决不知道陈泊桥为什么要重复他入学的年纪,就问陈泊桥:“怎么了?”

  陈泊桥摇了摇头,将背往后靠。

  章决感到身下的床垫轻轻震了震,便见陈泊桥重新躺了下来。

  暗淡的灯光使陈泊桥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深刻,他偏过脸,看着章决,他的嘴唇稍有些薄,唇角微微勾着,眼睛很亮,眼神专注。

  陈泊桥靠得太近,神色太暧昧,可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打算做,让章决惶然失措,口干舌燥。

  “章决。”他叫章决名字。

  “嗯?”章决知道自己样子很呆,但是控制不好。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父母感情不好的传闻。”陈泊桥说。

  章决确实有所耳闻,便迟疑地点了点头。所有对陈泊桥有点了解的人,应该都知道,陈兆言在陈泊桥出生后没多久,就把他的夫人和陈泊桥送到了欧洲,一年不见几面。

  “确实不怎么样。”陈泊桥说。

  他垂着眼,把玩章决的手,不带感情地叙述自己家里的私事:“一见面就吵。”

  说到这里,陈泊桥突然笑了笑,他抬起手,碰了一下章决的脸,说:“我参军的原因会让你失望。”

  “因为……”他眼睛没什么焦距地看着不远的地方,像在回想,“我和母亲相处的时间,比和父亲长很多。

  “母亲走的时候我十九岁,刚从罗什毕业。

  “我看到亚联盟的征兵广告,本来也不是那么想去。但和父亲一提,他反对得很激烈。

  “——所以我回亚联盟考了军校。”

  他问章决:“是不是很蠢。”

  “不过入伍之后,”他又说,“我没后悔过。”

  章决看着陈泊桥,慢慢眨了几下眼睛,评价:“有点叛逆。”

  陈泊桥又笑了,他说:“章决,你真是不会说话。”

  但章决知道陈泊桥没生气。

  章决看他半天,又不经大脑地问:“陈泊桥,裴述知道这个吗?”

  陈泊桥看了章决一眼,紧紧抓住章决的手,把章决拉进怀里。

  他的手心好似有一层薄汗,不再那么干燥,贴着章决的耳朵,有些凶狠地说:“裴述知不知道关你什么事。”

  章决听他这么一问,讷讷不知回什么。

  但没过多久,陈泊桥又在章决耳边道:“当然不知道。”

  “我跟他说这个干什么。”他说。

  他的手臂横在章决胸口,章决抱着他。

  静了片刻,陈泊桥问章决:“你明天有什么打算?”

  “去邮轮要停的码头熟悉路线,”章决说,“你想一起去吗?”

  “不了,”陈泊桥说,“我在安全屋待着吧。”

  章决隐约有种猜测,陈泊桥明天会和裴述联系,讨论自己不方便听的东西。自从裴述和陈泊桥联系之后,一切就变得十分顺利,好像抵达北美和新独立国,成了很简单的事。而章决的计划,已经无关紧要了。

  章决不知道现在的确切时间,看窗帘缝隙间的颜色,应该是晚上了。不知不觉,在曼谷的日子又过去一天,好像做了很多事,但正事一件没做。

  章决甚至没有去查阅亚联盟的任何新闻,没了解对陈泊桥的搜查动向,只是简单地跟陈泊桥约了一次会。

  陈泊桥的手动了动,隔着被子,搭在章决的腰,看着章决的眼睛,章决会意地过去吻他。

  短暂又缠绵地接了断续的吻,章决还是很不踏实,便支吾着地和陈泊桥确认:“你要是有什么变动,就告诉我。”

  陈泊桥说“好”,然后压住了他,脊背将被子撑起一个小空间。

  章决把手放在陈泊桥肩膀上,他和陈泊桥身高差得不算太多,但体型和肤色都很不一样,陈泊桥的腿和他的交缠在一起,热度没有阻隔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章决。”陈泊桥叫他名字。

  章决抬眼看陈泊桥,陈泊桥用手指触碰他的眼角,面颊,滑到下巴,又很轻地理了理他散在枕头上的头发,然后才说:“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说。

  陈泊桥指的时间是什么,章决不太确定。

  但时间恰恰是章决最多的东西,章决特别耐心。要等多久,希望有多渺茫,章决都能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第二十六章

  裴述在泰独立国待了四天。

  这四天里,他按陈泊桥的意思,和陈兆言留下的顾问们一起,接触了总理和几位重要的国会议员,为四名人员假制了新的身份,安排上船。

  章决和陈泊桥即将乘坐的邮轮注册地在南澳,自泰独立国开往北美,途中不会经过亚联盟的海域,按照国际法律,亚联盟无权对陈泊桥进行追捕。

  但亚联盟现任总统赵琨此人行事十分霸道,他父母的家族皆树大根深,父亲曾是联盟总理,不乏在联盟政府中就任高职的亲系,母系家族则是延续几代的商业巨擘。自从政以来,赵琨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未遇到过阻碍。

  此次为追捕陈泊桥,赵琨几乎不计后果,只要给他一丝线索,他必然会有所行动。

  邮轮驶入公海后,靠近亚联盟海域的一个傍晚,赵琨会得到陈泊桥的位置信息,而裴述安排上船的四名人员中的一名,恰好带女友去北美游玩的有航海经验的雇佣兵,将会被赵琨的亲信斥重金收买,在午夜十分胁迫船长将邮轮转向,使船在凌晨进入亚联盟领海。

  陈泊桥被带回亚联盟后,恰好在午夜转向的邮轮,恰好消失的雇佣兵,恰好错过的上诉期,都会让陈泊桥的叛逃和亚联盟对他的追捕行动,成为赵琨的自导自演。

  等舆论发酵,国会议员将发起对赵琨的弹劾议案,若无意外,赵琨的总统职位会在议案发起的三天内被暂时冻结。

  临行前两天的下午,裴述和四名要上船的人员碰了一次头,又给陈泊桥发了加密的确认信息,问陈泊桥方不方便再见一次面,因为关于计划的细节,和一些重要事项,都不便用联络工具沟通。

  过了几分钟,陈泊桥给他打了个电话。

  陈泊桥问裴述:“你还在曼谷?”

  裴述说是,陈泊桥想了想,说:“你来我这儿吧,他白天不在。”

  他把安全屋的位置告诉了裴述,裴述将地址输入了导航,驱车前往曼谷市南边的某个住户密集、道路复杂的区域。

  裴述一路换了两台车,多兜了几个圈子,开了一小时,才在巷子口停了下来。

  他往里巷子走,按陈泊桥给的楼号,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栋居民楼,爬楼梯到三层,敲了敲门。没过多久,陈泊桥来应了门。

  裴述随他走进去,随口问:“章决人呢?”

  “去熟悉到港口的线路。”陈泊桥说着,便走到沙发边,微微俯身给裴述倒了一杯茶。

  房子很小,但还算干净,旧地砖的花色有泰独立国的本土风情,在日光灯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裴述环视了一圈,走向靠右手边的那扇门,向里望了望,回头问陈泊桥:“单卧室?”

  陈泊桥点点头,裴述又看了一眼沙发。

  沙发平整,没摊被褥,不像睡过人,裴述有点语塞,顿了顿,问陈泊桥:“你们晚上怎么睡的?”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又失笑道:“他不会是就算睡地板都要睡卧室吧。”

  陈泊桥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对章决误解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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