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及上元之日,贾府被十几担子蜡烛明灯映的恍若明日,金碧辉煌。恰巧前几日大雪,贾家唯恐路滑,竟将连同宁荣大街外的几里路扫净雪后用大红的厚锦缎铺地,再用红纱围起,不教人窥视行走,时人谁不咋舌惊叹贾府手笔!
贾母领着一干有品女眷,贾赦领合族子侄,皆按品服大妆,一在大门外,一在西街门外,在寒风中直冻得得得瑟瑟,等了半日才见起头太监骑马而至,又大半时辰,才闻隐隐细乐之声。
如何游园,如何厮见悲喜且不一一赘述,及坐于贾母正室,叙家务私情时,贾太嫔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忙笑道:“外眷无职,未敢擅入。”
贾太嫔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薛宝钗来了,几番叙述寒温,贾太嫔见宝钗金钗华服,别的姊妹不及,因而夸赞一番,复又疑问:“林家表妹为何不见?”又笑道:“还有两位林表弟,宝玉怎不进见?”
王夫人早对那三个心有不满,因只启道:“恐他们兄妹冲撞娘娘,故未请家来。宝玉却是无谕不敢擅入。”
贾太嫔一面命人快引宝玉进来,一面笑说:“没甚冲撞的,不见林表弟、林表妹却是有些可惜。林姑父十分得圣心,听闻今次年节今上还特特赏赐了恩银和年品给林宅!”
贾母、王夫人听说皆有些怔愣,贾母更悔当初让他三个回家,如今又没接来,心下思量,并不表露。
薛姨妈倒是很有些歆羡之意,薛宝钗盈盈微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方才贾太嫔夸赞她时,她还颇为自得,想三春虽为国公府小姐却也拍马不及她,如今贾太嫔对林家一口一个称赞,颇有推崇之意,怎能不教她又羡又妒,自怜身世?
不管贾家是非,林家兄妹这边却是和乐万分。
上元佳节,街上遍布各色彩灯,不仅各种吃食玩物俱全,各店铺也设灯谜以引客人,可谓游人如织,这一日,就是深闺女儿也可陇上面纱出来游顽,是以街上彩衣缤纷,有掩纱大家闺秀,亦有清秀眉目的小家碧玉,惹人驻足,流连忘返。
林臻玉一早就准备下不惹眼的防风大毛斗篷,黛玉覆面的轻纱,和暖和易行走的毛皮平底长靴。
天将黑,臻玉就指挥出门众人换上行头,黛玉身边有垂柳、静湖、长歌还有会武的清溪围着,在他们兄妹最外边又有六七个得力的护院小厮在四周围成一遭,还有贺三贺四一前一后隔开些距离保护着。臻玉反复调整几遍才觉稳妥。
他和小馥玉身边只跟着秋千两个长随,因有水泱随护着,心知必有贺一一伙儿暗中跟着,倒是很放心。至于府中不当值的丫鬟,臻玉也有吩咐:小丫鬟们可结成几堆跟随一个大丫鬟,在府里小厮的陪同下各去游顽,不可离队,不可太出格就好。其他当值留守的今夜更要严守紧巡,各有赏钱。
街上人确实多,花灯掩映,笑语满耳,都城比之他地,的确富庶繁华。臻玉和弟弟妹妹兴致十分高,尤其是黛玉,南方比之北方保守,这是她头一回体会这种万灯明、连袖舞的人家盛景,看什么都稀奇可爱。
臻玉抱着小胖娃娃,一群人乐呵呵的随着人流前行。身边游人不时偷眼瞧看这一群,有年纪的看着这些人风范举止不凡,羡子孙应如是!小夫妻们则是盯着白胖白胖拿着风车吃着糖笑眯眯的小馥玉艳羡不已!年轻的公子们踮脚举目从一圈随从中间瞅几位姑娘形容,一面赞叹这几位美貌,一面儿心想就连丫鬟都这般相貌不俗,可想中间小姐面纱下是如何绝色!很有些大姑娘小姐妹则是偷眼去瞧丫鬟们旁边儿玉树临风的两位俊秀公子,不时笑闹上几句,瞅一眼脸色羞红的底下,心里想若能得这样夫郞该有多好!
不一时,林家众人就成了街中一景,许多人随着他们前行驻足。小胖娃娃已经从臻玉胳膊上移到水泱臂上去了,水泱力气大、身形又高大,单手就把娃娃抱得稳稳当当,一手拉着娃娃他哥哥的手,扶护着他。小馥玉笑哈哈的拿着串糖葫芦在肯,一边儿不老实扭着身子去瞧,心里面想,还是泱哥哥抱得舒服,屁屁也不咯得慌,还看的远!
过一岔口,就是都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几家大铺子都做了许多好看的、精致的、古怪的,花啊草啊动物啊美人啊的灯笼挂满街上,灯下还有灯谜,猜中即可将灯笼取走。
小馥玉一看眼就亮了,直盯着一盏大老虎的灯笼不放,那老虎灯笼做的惟妙惟肖,最让人喜爱的是威武的大老虎后面儿还露出两个憨憨的小胖乳虎脑袋,盯上这灯笼的可不止小娃娃一人,许多父母甚至年轻公子都想将这灯笼赢走,这可是今晚最出彩的灯笼之一啊!
小馥玉扯扯水泱袖子,又飞快戳了他哥一下,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给馥玉赢来,给馥玉罢”,黛玉看见,惹得她“扑哧”一笑,她也相中了一盏,就在大老虎灯不远,也是众人瞩目的对象——一盏扎成小房子的灯笼,小房子后有树前有花,内里隐隐还有围成一圈的人的轮廓,点亮的蜡烛一照,就像一家人围在一起烤火言笑一般,让人感觉温情脉脉,嗯,一会儿让哥哥也给她赢回来!
臻玉显然被自己弟弟的小眼神打动了,一声令下,开始向那灯前前进!灯下却是聚着三四位年轻公子,周围一遭儿人看着,显然这灯谜不简单,其中一位正要说话,臻玉笑道:“清之、双佑、靳康,原是你们!”
三人瞅瞅他这阵仗,都笑。顾清之笑说:“可巧了,正说少你一人呢。”靳康也笑:“怎么?你们也瞅上这盏灯了?”三人上来,与众人见过。
席双佑笑道:“街上这样多人,咱们一起罢,安全方便许多。”说着伸手摸摸馥玉带着兔毛帽子的大脑袋:“席大哥抱抱?”
小馥玉与他也是相熟的,心里正担心自己这胖,泱大哥抱了半晌会累,闻言笑眯眯的伸手要抱,双佑把他接过来,掂一掂道:“长大些了。”胖娃娃听了乐的眼都眯了,席大哥说他长大了!长高了!
臻玉替水泱抓揉了两把胳膊,就跑到灯底下,壮志凌云要把灯赢过来给弟弟,好让小馥玉知道力气大不是啥本事,脑子好使才是正经!
一看灯谜的笺子,臻玉黯淡了,为嘛这灯谜这样古怪,还要以对子破谜!破题作文或是策论他都在行,就是作几句诗文也凑活,就是这七转八弯的对子他不在行。这灯谜不仅要猜出谜底,谜面倒是平常,可要用和谜底对仗一物另出一副谜对出下联!拿眼瞅瞅身边某人,笑的这么笃定作甚?偷偷儿告诉他是正经!脑袋后面小娃娃亮晶晶期待的目光让他压力很大!
水泱笑而不语,这谜题他自是对出来了,只是他们过来之时那个席双佑已经要说了,他自然不会去抢别人的先。
靳康笑道:“原是双佑猜出来了,你若不行,就和我们站一处罢,看双佑的就是。”
席双佑替给小馥玉整整斗篷,笑道:“若席大哥猜出来就送给你。”胖娃娃的眼“啾”的一声粘到席双佑身上去了,给他席大哥惹来臻玉一记白眼。
只见笺子上书“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打一日常把用物,并用一谜对出下联。”席双佑单手执笔,挥毫而就:“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那老板一看,又见席双佑又提两字,笑贺:“公子大才!这灯是公子的了!”
围着的人忙求教,老板道:“灯谜谜底是油灯,这位公子的对子谜底是杆秤,两物对仗,对联合宜!妙!”小馥玉则心满意足的拿着大老虎,爱不释手。
林臻玉悲愤了,拉着水泱誓要赢回来一盏。席双佑抱着小馥玉,扫视了一遭儿,却是向旁边儿走去,水泱余光看见,若有所思,并不言语,只拉着臻玉的手不叫他被挤。
被丫头和护院围着的黛玉摇头笑笑,才知哥哥对猜谜这样不擅,思量要不让人看看谜面,她猜出来告诉哥哥去出面帮她赢来?
臻玉一连看了几个,在水泱帮忙下一手拿一个灯笼小得意着走回来,正要把左手的美人灯笼给妹妹,却听小馥玉笑声:“姐姐,这个好看的屋子给你!”就见席双佑抱着的小馥玉一边提着他的宝贝大老虎,一边将一个精致又让人见之心内一暖的房子灯笼举得高高的给黛玉瞧。臻玉一眼就知道这灯笼肯定和妹妹心意。
席双佑抱着小馥玉来到黛玉跟前,含笑看她,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小馥玉道:“姐姐,这个你肯定喜欢,是我和席大哥一起猜对了得来的!”黛玉这才伸手接过来。
臻玉一瞅,脸黑了半拉,将美人灯笼塞到水泱手里,一大步迈过来挡在妹妹身前狠狠白了好友一眼:这厮不会想给他做妹夫罢?!!他家妹妹还这么小,哼!真是……!!
双佑有些尴尬,却并不退缩。从与臻玉相识,他就知道这人有个如珠似宝疼宠着的妹妹,开始见他身上的荷包、鞋袜用料虽好针脚却有些简陋,慢慢儿越来越精致,后来才知俱是他妹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看臻玉那宝贝得瑟的样子,又羡慕又感叹,也在心底对那个小妹妹有了些好感。熟识之后他第一次在林家见年纪尚幼的黛玉时,简直惊为天人,心想若是他家妹妹也像臻玉的妹妹这样软和细致就好了。相交数年,臻玉无外人时就和他们显摆他的一双弟弟妹妹,他也慢慢越来越知道这个小姑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思就变成盼着她长大,盼着能求娶……
顾清之和靳康相视一顾,虽有些诧异却也高兴,席大木头竟然心里有人了,怪不得那些上官的夫人、太太打听试探时他总是一副拒绝的模样。不过以臻玉这样宝贝他家妹妹的性子,席大木头未来可不好过喽。呵呵,两人幸灾乐祸的想。要说臻玉也该给个机会,毕竟像他们这般人家,早的姑娘九、十岁就定亲了,不到及笄之年出门儿也不少见,席家又是那般不纳妾不收房的风气规矩,知根知底的,再好不过了。
林臻玉可不这般想,狠狠剜了好友几眼,想叫妹妹把灯笼还回去,可看黛玉爱不释手的模样到底不舍得,气哼哼的抱过馥玉带着妹妹和水泱就去了隔着几家铺子的锦绣坊,这里是铜驼大街,他们的几间铺子如珍宝轩、锦绣坊都在这儿,锦绣坊二楼有雅间茶室,最适宜这时候歇脚。
水泱余光又瞥了席双佑一眼,心想黛玉也是他妹妹,回去要教贺一几个好好儿、清清楚楚的将姓席的查一遍,也好让臻玉放心。
席双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儿,嗯,他早有预感会这样了,不过,黛玉还小,他早晚能打动好友和林伯父!
靳康和顾清之嘻嘻哈哈的赶上前来,拍拍双佑的肩膀,靳康一反温文公子的模样,笑的极不文雅,他觉得心里舒坦了:虽然母亲那个侄女还赖在扬州他们家,可能看着好友未来吃瘪艰苦的道路,很能给人安慰不是么!
顾清之也很满足:这下他们几个都是难兄难弟了,多好!至于臻玉,他表示,那小子还没开窍呢,再说他身边那个好友叫沈泱的,怎么瞧怎么怪,对臻玉也忒上心了,还有那身气势倒是像……
第39章
贾太嫔省亲给贾家带来的荣耀久久不能平息,现在满都城都知道如今贾太嫔是太上皇跟前最说得上话的人,连十几年圣宠不衰的婉太妃都给比下去了!荣国府跟宁国府的门槛益发高了起来,就连几位国公府的太太都来拜访了几次。
婉太妃那边因和贾元春同一日省亲十分堵心的慌,怎么说她都是堂堂太妃,又有儿子傍身,一个小小的嫔也敢和她争辉!婉太妃能得宠这么多年自是有手段的,十分了解上皇心性,没去找贾元春麻烦她心知要对贾元春下手须徐徐图之,婉太妃镇日里打扮一新亲手炖汤做羹给上皇,上皇果然开怀,大赞婉太妃。
上皇这人十分奇怪,他本性凉薄,却十分喜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理政时没少罢黜冤杀了功臣,却又对另一些臣子宽宏大量,恩宠有加。在后宫也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婉太妃这些年没少给人穿过小鞋,也没少给自己娘家求恩求赏,甚至时常她宫里的宫女太监不明不白就没了,这些事情太上皇都知道,可婉太妃在他口中依然是敦厚纯善的表率。
不过婉太妃到底少算了一遭儿,上皇虽吃这一套,可架不住他喜新的性子,虽然她风韵犹存,但比起贾元春来到底是老了,贾元春又是个有心思的,是以虽然上皇对她称赞有加,却日日要贾太嫔侍寝。只把婉太妃恨得银牙都要咬碎,本以为上皇这把年纪,即使进了新人也不妨碍到她,没成想在贾元春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忠顺王爷本着为母妃出气的缘由,由门下的官吏狠狠参了荣宁二府几本,今上看戏看的乐呵,没管这个,暗地里悄悄让人将这消息透露给了贾元春。贾元春果然好手段,论说太上皇如今已不能太插手政事了,可不知怎么这几个参奏的人却被斥责太上皇驾前失仪,水湛乐得将这几个一撸到底。
没半个月,忠顺行事的风向就变了,他不找贾太嫔和贾家的茬了,倒是以孝敬的名义送了不少珍贵东西给上皇和贾太嫔,暗地里还主动派王府长史去向贾家示好,如今忠顺王府和贾家越发的“如胶似漆”了。
今上摸摸下巴,很满意这情形,甄家能连带了贾家,贾家就能成为忠顺的催命符!若不得贾家这引子,忠顺的事情还不好处置呢。至于上皇那儿那两个女人,水湛表示不急,这贾元春心机手段都有,可也聪明过了头,她以为日日在上皇的补身汤里做哪些小手段,就能得个儿子傍身撑腰?殊不知上皇被掏空,身体撑不住的时候,就是贾家保护伞玩完的时候,嗯,越“勤奋”,死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