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江流
老太太就吓了一跳,还没再问又听他说,“要是鉴定是轻伤、伤残,那就麻烦了,刑事案件,拘留期满后还有逮捕,然后是审查起诉、审批,如果不取保候审的话,要一直在拘留所待着了。”
张桂芬哪里想到这么厉害,连忙说:“我赔礼道歉,我给他赔礼道歉不成!?”
对方来了句:“那你就问问吧。”
说完人家就走了,张桂芬整个人都懵了,都不知道怎么跟着走出来的,怎么去的拘留所,一直到郭聘婷看见她扑过来叫了声妈,她才反应过来,喃喃地问了句:“这是什么事儿啊,姜大伟呢!他为什么不管?”
姜大伟就没过过这种年。郭聘婷被带走了,姜宴超找不到妈妈天天闹腾,最重要的是于涛和邵霞夫妻俩几乎是天天露面,早上七点来,晚上九点走,一天三顿饭在这里吃,就一个意思,“你要是姜晏维的亲爹,你就不能下手管这事儿。”
姜大伟的原意其实就是让于静出出气,也让郭聘婷和她妈涨涨教训,关上一俩天就成了。他这妻子他了解,但凡是于静想干的事儿,就没有干不成的,包括嫁给他和离婚。于静既然连她哥都叫了过来,还报了警,显然是下定了心思要做这事儿。
这事儿原本当时就是姜大伟徇私,郭家人理亏,再加上现在维维又离他越来越远,他现在没事的时候就会放维维发给他的那条微信,“我爱你爸爸”这几个字他越听越觉得疏离,难过,当然不可避免的想到姜晏维那天朝他吼“我、我妈和你回不去了”这句话。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于静的怒气,恐怕还有姜晏维这些年一直闷在心里的气。
只是他没想到于静下手这么狠,当天郭聘婷没回来他没说什么,可第二天都腊月二十八了也没回来,二十九那天他便打了电话,对方说鉴定结果没出来,现在处于拘留状态。姜大伟无奈之下又给张芳芳的爸爸打了电话,结果却是张芳芳接的。
这丫头笑眯眯地叫了声叔叔,就开始问姜晏维的事儿——这丫头故意的,生日那天她和周晓文在群里给姜晏维祝福问他爸买礼物了吗?姜晏维回答“买个屁,他都忘了,电话都没有。”
“维维过生日了吧,今年怎么过的啊,叔叔你有没有给他买礼物啊,叔叔给我说说呗,我也先买上,省的他回来跟我们显摆。那小子这点特讨厌。”
姜大伟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挺别出心裁又贵重的,他们几个不是买不起,可挺羡慕亲爸给买的。往常他们凑在家里叽叽喳喳夸姜大伟的时候,姜大伟还挺高兴,可今天他都愣了,他这才想起了,姜晏维的生日过了两天了。
他忘了,真是忙忘了。
可怎么会忘了呢,这是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啊,比过年还重要,往年的时候都会提前半个月选礼物,务必要给这小子一个惊喜。这一刻,姜大伟终于知道了姜晏维那么闹腾是怎么回事,终于知道那句回不去了的意思,他颓然的放了电话。
是呀,怎么能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做到完全想不起来的呢?原先蹭破点油皮都心疼的够呛的孩子,他是怎么告诉他“爸爸爱你”而后置之不管的呢?
他自己在屋子里坐了很一会儿,挺不是滋味的,明明喝的是茶,可满嘴里都像是生嚼了苦瓜一样,鼻腔里,喉咙里窜出来的,还有周边四角的缝隙里,哪儿哪儿都是苦味。
自找苦吃的苦,伶仃孤苦的苦,爱别离苦的苦。
他真开不了口说,“放了郭聘婷母女吧。”他想了半天,给自己的熟人打了个电话,“在拘留所照顾照顾。”
当然,他还得给于静打个电话——维维的电话打不通了,他当爸爸的,孩子过生日忘了就已经不对了,怎么也要补上个祝福的。只是这个电话却太沉重了,他有点不敢了,试了几次,才拨了出去。
可他不知道,他这边凄风苦雨,北京的于静家里姜晏维却快高兴死了。
腊月二十七霍麒陪他过完生日后就彻底忙碌了起来,皇帝还有穷亲戚,更何况他们还不是皇帝。霍老爷子是独生子女,但搁不住村子里的远房亲戚多,虽然都几十年没回去了,村子里也不会跟这棵大树断了联系,一般都是赶在年前过来送礼。
这个时候霍家的子弟都已经赶回来了,老爷子虽然硬朗,可终究现在掌权的是霍家的二代三代,这都是日后要相处的,他们的想法挺现实,能多见见就多见见。
原本这种事,霍环宇是不大感兴趣的,他经商,是兄弟三人中唯一不走仕途的人。老家的人虽然不分这些,对他们一视同仁,可霍环宇也觉得没意思,送他大哥二哥礼,那是打点,到他这儿,可是实打实的要投资要修路要各种好处,他给,但是每年都过来提,挺烦人。
直到这几年,霍青林一枝独秀成为霍家三代的领头羊,又节节高升,霍环宇才有点感觉。如今到了年根,霍环宇和林润之,霍青林,宋雪桥是务必要在家的。至于霍麒,他虽然不重要,也不需要陪着,但露面是需要的,否则家里的亲戚该说嘴,当然不会说霍环宇怎么样,会说他妈没管好。
所以,二十八那天,姜晏维就没见着霍麒,挺失落的。好在这次他知道拍照片和小视频了,自己捧着看了好半天。
等到二十九,他以为还见不到呢,结果霍麒竟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跟他说,“在你家小区对面的冷饮店里,过来请你吃冰激凌。”
姜晏维就嗷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身上穿衣服,他妈就是这时候拿着电话进来的,冲着忙活的姜晏维说,“维维,你爸的电话,说祝你生日快乐的。”
姜晏维穿衣服的手顿了顿,心情一下子就有点跌宕,来了句,“我爸睡过头了吧,明年生日还差三百多天呢。”
于静不是那种我跟你离婚就不让你认孩子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同意姜晏维留下,姜大伟是做的不好,但这种话她不会传,何况她传了姜大伟都不一定信,这种事,得让姜晏维来说他才知道厉害。
于静抬抬头,示意姜晏维接过电话去。姜晏维挺为难的,他真不想给他爸打电话了,原先两个人叽叽嘎嘎有很多话说,可现在一句他都觉得多,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去想说什么。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提着裤子在原地站了两秒钟,才把手伸过去接了过来,那头立刻想起了他爸特别熟悉的,略带点秦城口音的声音,“儿子啊,你看爸爸老糊涂了,把你的生日都忘了。爸爸错了,从妈妈那儿回来,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姜晏维跟他多熟悉啊,能听出他这声音肯定是有点难过后发出来的,当年他奶奶生病他就这腔。可……那时候他能各种去劝,各种去暖,现在做不到了。他不在意的说,“没事,反正也不重要,不就是个生日吗?我有事要出去了,爸你忙。”
他说完就想挂电话,听见他爸在里面大声喊:“维维啊,就不跟爸爸说句新年快乐吗?哦对,你会初一打过吧,给爸爸拜年。”
姜晏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妈可能是不打扰他们父子沟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还关了门,他就想了想,慎重的开了口,“会拜年的,各种节日都会记得的,过生日也会送祝福的,”他听见姜大伟似乎松了口气,就说了句,“爸爸,我爱你。”
姜晏维在心里补了一句,“我爱你,陪着我从小长到十七岁的爸爸,我爱你,宠我爱我护着我永远为我着想的爸爸,我爱你,不嫌弃我调皮捣蛋不嫌弃我性子跳脱不嫌弃我各种不靠谱一切都是儿子你最好的爸爸,我爱你,爱你和妈妈为我组成的那个家,爱跟你们拥有的所有岁月,爱记忆里的你,而不是现在的你。”
可他说不出来,他听着姜大伟说,“儿子……”就挂了电话。
姜大伟望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电话里嘟嘟嘟的响着忙音,上一次在微信里听那句“爸爸我爱你”,他自信于跟姜晏维的关系良好,他觉得是真的,孩子不过是气不过,可那孩子从小就气性大。可这一次,他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那是怎么样的堵心,那是怎么样的有苦说不出,那是怎么样的无力!
他嘴里的苦涩似乎流进了食道里,渗透入了血液里,他整个人都觉得苦涩起来。
这边姜晏维倒是受的影响不大,好像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天的那间茶室里吼出来了。他也觉得自己应该伤心难过的,那可是他最爱的爸爸啊,他小时候出门必须要猴着的人,可他真的拿不出什么情绪来对待这件事了。
也许时间拉得太长了,从出轨开始,爸爸的评分就在他心中不断降低,只是那时候不明显或者是他更关注郭聘婷所以没有意识到,他对爸爸的要求已经不是独独爱他,只是觉得他两不相帮就挺好的了。
后来姜宴超出生,他和郭聘婷的战斗升级,那时候他不满就变成了爸爸没有主持公道,用爸爸爱你这样的词汇堵住了他申诉不满的嘴,用明面两不相帮其实包庇郭家人的方式来处理了这件事。
人的感情终究是有限的,那一句句爸爸爱你,那一次次不作为,他已经透支完了。
完了就是完了,没有了,就跟枯死的树一样,什么药都不能枯木回春。
他穿好衣服,在镜子里照了照,挺平静的样子,挺没心没肺的样子,才出了房门。他妈问他:“跟你爸怎么说的。”姜晏维把手机还了她说:“没说什么,不就是个生日吗?”
于静远比姜大伟对孩子要细心得多,她原以为姜晏维拉黑他爸手机号不过是耍脾气,可现在她已经感觉到比起离开之前,短短几个月时间,姜晏维的对姜大伟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
按着被出轨的立场来说,她是应该觉得庆幸的,这样儿子会跟她更亲。可她是做妈妈的,她心疼姜晏维的,她不想让姜晏维的感情有缺失甚至受到刺激造成缺陷。只是这需要观察一下,她心里想着却没提,点点头说,“那就好。”又问了句,“你干什么去?”
姜晏维好歹还知道避嫌,来了句,“对面买个冰激凌,屋里暖气太热。”
于静就叮嘱他,“带几个回来。”
姜晏维应着就跑出去了,也不带停的,从电梯出来一口气没歇着,用了最大的力气,就像是道风,甩开了一切的负担,砸进了那间饮品店。店里人不多,霍麒身材高大相貌出众,他一眼就能瞧见,当然,这么大声音霍麒也听见了,很自然的抬起头,两人就目光相碰了。
霍麒皱起了眉头,站起来招呼他,“跑什么一身汗!冰激凌不能吃了,喝咖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