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鸡蛋
厉中信点点头,又看了程世一眼,什么都没嘱咐就走了出去。头太沉了,感觉像是灌满了铅,此刻真想就这么睡过去,哪怕一觉不醒。或者像程世一样,什么都不考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可以忽略掉身旁人的感受。
医生和护士都已经走了,付霖还保持着最开始的那个姿势站在那里。程世本来就不喜欢他,看着他站在那里,知道他肯定又要说一些虚伪的话。所以付霖还没开口,程世就冷着脸问道:“还有事么?”
“有!”
“那你说吧,我听着。”
付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程世说道:“可能你不喜欢听我说话,那我就少说一点,你忍耐一下。如果觉得我说的都是虚伪的,那你就当听一个乐子。”
程世闭着眼睛没有做声,付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从你出事到你昏迷的三天,厉总到底怎么着急,怎么照顾你的话我就不说了,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只想对你说,他不是神,他没有钢筋铁骨,所以,他没有精力陪你玩十多年。”
程世的眼睫毛抖了抖,他很清楚地听到付霖走出去的脚步声。胸口有些憋闷,头好像更疼了。他想自动忽略掉付霖的话,但是好像越是这么想就越清晰,还有被神经唤醒的那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厉中信在这三天的某一时刻对自己说过的话,每一句都在程世的耳边萦绕。
“他不是神,他没有钢筋铁骨,所以,他没有精力陪你玩十多年。”
“程世,我输了,请你醒过来感受一下胜利的喜悦……”
“程世,我累了,所以,我放弃了……”
“……”
程世猛地睁开眼睛,他用手死死攥住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脑袋像是裂了,程世摸摸后脑勺,裹了厚厚的一层。他用胳膊支着床,慢慢地穿鞋下地。幸好没有伤到别处,如果真的落下一个残废,还不如死来的痛快。程世慢慢地朝外面走去,这里是单独的一栋楼,一般都是空着的,没有什么人,所以环境很安静。程世走了很远都没见到一个人,他挨个地找,最后终于在一个屋子里面看到了厉中信。
厉中信没有盖被子,也没有**,直接在一张大床上侧身躺着。可能是太累了,程世进来厉中信都没有一点儿反应。程世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厉中信的身边站定,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程世又叹了一口气,在厉中信旁边躺下。
正对着厉中信的脸,程世忽然间觉得很不现实。怎么就会认识他了?怎么就会这样熟知了?我不是一个在学校老老实实读书的优等生么?怎么会和他这种人混在一起?而且一走就是十几年,我真的是程世么?程世越想越觉得头疼,刀绞一般的疼痛袭来,让程世忍不住哼出声。
厉中信醒了过来,看到程世皱着眉头躺在自己的旁边。他把手伸了过去,轻轻地**着程世的脸颊,程世的眉头没有一会儿就舒展开了。过了好一会儿,厉中信感觉自己又朦朦胧胧睡着了,程世才开口和他说话。
“巩志送我手表的那一天晚上,抱着我睡觉的人是你吧?”
“嗯!”厉中信似醒未醒地哼了一声。
程世默不作声了,过了好一会儿,厉中信和刚看到程世一样,猛地就睁开了眼睛。程世感觉到自己旁边有动静,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厉中信。厉中信大声呵斥道:“谁让你到处乱跑的?医生不是说过最好不要下床么?”
程世懒懒地答道:“我这不是在床上呢么?”
厉中信二话没说,脚刚一着地就把程世腾空抱了起来。程世脸涨得通红,怒骂道:“你个老**,放我下来!刚才睡的那个不是床么?”
“那个床是专门定做的,可以护头,老实呆着,大脑都迟钝了还嚷嚷什么。”
“你说谁大脑迟钝呢?”
恩赐 暴风骤雨 第五十一章
伴随着程世身体的好转,林玲和巩志的婚姻也越走越近。这段时间程世想了很多,也试着去争取了,但是一无所获。很多东西你越是恐惧它的到来,它的脚步就离你越近。
程世很明显地感觉到厉中信对自己的束缚在逐渐变少,从那次受伤之后,不知道是怕了还是真的放弃了,厉中信对程世的很多事情都不再过问。偶尔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厉中信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两句,随后便由着程世的性子去。
璟雯淡出了程世的视线,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感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远去,程世想抓住,却不知道该抓什么。每天晚上程世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会莫名地心慌,他还会频繁地做梦,梦到他已死的父母,梦到他背着书包去上学,梦到林玲,梦到巩志,梦到那个时候的眭鑫……只是,从来没有梦到过厉中信。
以前找人去打巩志,程世从来不露面,只是默默地听着下属的报告。最后一次去杭州找巩志,程世忽然间有一种想亲眼看看的冲动。那个时候,程世的伤还没好,和他一样伤痕累累的还有巩志,只是,他们脸上的表情不一样。巩志是幸福的,因为他的身边,站着他爱的人。程世本以为自己会挥着拳头冲上去,会承受不了这种屈辱。然而亲眼所见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毫无任何愤怒之意,因为站在不远处的那两个人,程世并不认识。
那只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岁月的沧桑,女人风韵犹存却也年华老去。他们和程世脑海里的巩志,林玲相差太远。程世心里的巩志是不成熟的,是背着一个草青色的书包,带着纯粹的笑容的……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不过只是挣扎在青葱年少的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这个人早已经逝去,只是程世没有意识到。所以在他见到心心念念的人的时候,才会猛然间发现他已经成了陌生人。这么多年的痛苦,挣扎已经成了程世生活的一部分,他讲不出理由,或许仅仅是一种惯性。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刚从自己妈妈的婚礼上归来的程寒泷,程世才猛然间发现,他不爱了,或者如果早一点儿去面对,他早就不爱了。否则也不会纠结厉中信手上的戒指,而将巩志送的那块手表尘封起来。
手机响起,号码显示的是付霖,程世一脸平静地拿起电话,却在下一秒钟冲出了屋子。
厉中信出事了!
程世手扶着方向盘,腿不受控制地在打颤。他现在慢慢体悟到了,付霖说的很多话都是对的。自己一直把厉中信当成神,一直觉得他没有七情六欲,所以才会不敢去爱,才会忽视数十年如一日的十年,而去关注那一日。
真的要亲自面临失去的痛苦时,程世才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那个人伺候了自己十多年,自己却因为一个误会断然离开了一起生活十多年的家;那个人可以在发现自己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杀他时还把枪交到自己手中;那个人为了自己能逃生,宁愿挨一枪也要把自己送出去;那个人可以在被自己侮辱的时候还保留着幸福的表情,而自己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肮脏的地方断然离去……
不知不觉,程世竟发现自己已经红了眼圈。他此刻才意识到,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尤其是厉中信的,他每天不是在危险的影子下挣扎就是在等待着另一个未知的危险。程世甚至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接,他怕,他十多年的任性和无知会遭到报应。
程世推开门,顿时呆立在原地。厉中信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程世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那块石头落地的声音,也在那一秒钟攥住了厉中信的领子。
“你不是出事了么?”程世质问道。
厉中信没有回答,整张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程世大声嘶吼了起来:“我问你话呢!你他/妈以为开这种玩笑很好玩是么?”
说完这句话,程世一头扎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厉中信在旁边终于开了口。
“你是觉得,因为我的这条命让你放弃巩志,一点儿都不值是么?”
“是!”程世几乎绝望地点着头,嘶哑着嗓子说道:“我的担心给了你,一点儿都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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