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西雀天
父亲瞪了他一眼。不论他说什么,父亲都觉得是在顶嘴,只是现在打不动他了。
“你们随我来。”父亲走到多宝格前,转动玉貔貅,屏风后面传来沉重的移门声。两兄弟皆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父亲房中还藏着这样的机关。
父亲提着一盏灯走进密室里:“这是我们纪家藏宝的地方,历代家主的名剑、各色珍奇都囤在这儿。这是’斩立决’,剑灵是狴犴,这把剑只杀恶人,若是拿去对付好人,一点用都没有。这是’春心’,用这把剑同时刺伤的两人,会一辈子难舍难分……”两兄弟打量着神龛上一把把名剑,只觉得长明灯看上去阴嗖嗖的。
冷不丁的,纪子矜指着一个空荡荡的神龛问道:“这里本来是什么?”
“这里本来存放的是雀蓝机皇,但是被人带走了。”父亲说着,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古卷,封面篆书写着《俱神宗》。他交给哥哥道,“这就是我们纪家最上层的内功心法。我这辈子没有练到俱神宗境,以后也不可能了,你要勤加练习,一刻都不得耽误。”
哥哥傲然应是。
“檀儿也不能偷懒,知道么?”父亲揉揉他的脑袋,“你这个孩子,小聪明多,沉不下心来,这一点不如阿桐。阿桐,你要看好你弟弟,督促他好好练功。檀儿也是一样,如果你哥哥偷懒,你就拿剑抽他屁股。修剑道枯燥无聊,两个人你追我赶,谁也不服气谁,那才有劲。”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脸上怅惘。
两人这回一起抱拳应是。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坚毅冷峻,一个风神秀朗,隐隐都有剑侠的器量风度,父亲那点怅惘被快慰驱散了,连声说好:“都是我纪家的好儿郎……咳咳。”
“爹爹!”他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哥哥也难得面露忧色。
父亲摆摆手,扶着他的肩膀躺回床上。他要去叫大夫,父亲说了句免了:“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他们俩垂手侍立在一旁。
“你们俩还小,母亲们之间的龃龉,跟你们没有关系,知道么?你们俩是亲兄弟,都是纪家人,没人比你们更亲了……”父亲说着又咳嗽起来,捂着的帕子上血迹斑斑,“阿桐没什么心机,檀儿你要多帮衬着他,别叫他被外姓之人骗了去。同样的,阿桐功夫高些,要护着檀儿,旁人若是欺负他,要记得自己是哥哥。”
明尘应得爽快:“好说,我心里有数。”
倒是子衿不服气道:“我自己也能护着自己!”
父亲慈爱地揉揉子衿的脑袋。他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来,郑重对两兄弟道:“你们要小心昌州宋氏。”不等细说,却是咳嗽连连。外头大夫进来,父亲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用午膳,不想叫他们看见自己的没用模样。
两人在外头心事重重地用完午膳,他执意不肯走,要守在父亲身前,哥哥很高兴地将他留下了。不多久困意袭来。父亲知道他素来有午觉的习惯,叫人拿了一床小毯子,让他在贵妃榻上打个盹。哥哥就坐在他脚边翻着那本《俱神宗》。
然后……然后似乎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有什么在唇上辗转吮吸,湿湿软软的。呼吸牵缠间,不知有多缠绵……
“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声惊雷,竟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语。他声色俱厉地连呼孽子,一边呕血,一边叫来大太太。他只听见大太太不住哭着,说着“随园”、“分开”之类的。他一脸懵懂地望向哥哥,用眼神示意这是怎么了,然而只直视着自己的父母,紧抿着唇脸色泛白。
……
子衿夜深忽梦少年事,梦见的还是父亲过世,心中又闷又堵,渐渐清醒了。他缓缓睁眼,看到剑室的墙壁上跳动着纪明尘的影子,不觉松了口气。那人坐在榻边,支颐闭目,眼下青黑。原本就瘦的人,此时半边脸被灯火照亮,脸颊愈发深陷,叫他看着心疼。他十六岁就承了家业,挑了大梁,云中阁主说出去风光无限,其实很难很难的。
子衿不舍得吵醒他,望着小几上的水,轻轻动了动手指。只这一点动作,就把纪明尘惊醒了,视线扫到他脸上,那痛苦、绝望又疲惫的眉目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睡多久了?”出口喑哑,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十八天。”
子衿对着茶杯使了个眼色,纪明尘托着他的脖子给他喂水。他心口缠着厚厚一层纱布,一动就疼,起不了身,这水倒有一大半灌进他鼻孔里了。子衿忍不住笑道:“宋小公子咳咳……刺我一剑,没死成……倒是要被你淹死了……”
纪明尘起身又斟了一杯茶,自己饮了一口。
子衿道:“你把那个壶嘴塞我嘴里……唔……”
截断他的话的,是纪明尘的吻。
纪明尘俯首相就,紧紧贴上了他的嘴唇,将嘴里的水哺给了他。
子衿心道不会吧,什么情况!然而纪明尘在极近处眯着眼睛盯着他瞧,眸光细碎,大有他不咽下就不走之意。两人唇齿相依,僵持半刻,子衿喉结一动,终究还是将含得温热的一口水过了下去。
“纪明尘你让我吃你的口水唔嗯……”
他一句话都没骂完,纪明尘第二口已经哺过来了。
三盏茶过完,来来回回吻了十多遍。纪明尘起身,两人嘴唇间荡开银丝:“还渴不渴?”
子衿脸都羞红了,气急败坏道:“我还敢渴么?”
纪明尘转身又要饮茶,子衿抬了抬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角:“不要了不要了……”
纪明尘淡笑。
子衿嘀咕:“就知道欺负我。”
想不到纪明尘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
他探进被窝里,用拇指细细抚着他的手腕:“怎么都不告诉我。”
子衿一愣,随即苦笑:“你都知道了。”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二)
“什么时候的事。”
“挺久了。”子衿不愿意多谈。
纪明尘却不依不挠:“具体是什么时候?”
子衿沉默良久:“我离开云中阁后,有一回叫你到弄玉亭来见我,你还记得么?”
纪明尘浑身一震:“那天……那天……”却是说不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跳动。
过了一阵,纪明尘缓缓开口:“是谁伤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