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西雀天
“他是林事心变的!你知道林事心么?他以前是御剑门掌门大弟子!”宋诗兴致勃勃道。
孟孙无忌刮了下他的鼻子:“任是谁,碰上我们诗儿,都要被比下去的。”
子衿看着这两人如此亲昵,心中只想到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在孟孙无忌这里得了无限纵容,宋诗颇为得意,又很感慨:“还是孟孙先生对我好……”说罢瞪了纪明尘一眼,“哪像某些人,天天与我作对!”
“云中君大驾光临,真是令我玉龙台蓬荜生辉。”孟孙无忌与云中君在斩剑会上见过几面,与李逸芝更是不用说,自家表舅爷,只是看到两人身边的年轻剑修,视线多多停驻了一会儿。他大概与云中君差不多年纪,白衣白剑,五官精致得不逊女子。一双琥珀瞳子亮如琉璃,清如浅水,仿佛什么人、什么事都映不进眼中,快活得一点烦心事没有。眼光对上人时,嘴边就浮起一缕笑,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俏皮话,看着就叫人心生亲近。
“这位想必就是云中阁二公子了。”孟孙无忌看了他许久,对他似乎格外青眼相加。“我家诗儿年纪还小,日后去玉龙台做了掌家人,还请二公子多多帮扶。”
“孟孙先生!”宋诗抢上前一步,眼光愤愤地在纪家兄弟身上一转,“这个婚,我不结了!”
云中君名头响,最近灵剑道上又四处是他的艳闻,他一出现,原本就有不少人盯着他瞧。宋诗嗓门又是个大,喊了这一声后,即使是最不理凡俗的剑修都竖起了耳朵,心想:来观名剑,还有纪宋两家的好戏看!好划算的买卖!
李逸芝一听风头不对,上前笑道:“宋诗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呢?孟孙先生,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孟孙无忌亦是一手搭在宋诗的肩膀上,望着纪明尘好言相劝:“你舅舅说的没错,这哪里是你说了算的。云中君的人品家世没得挑。你跟了他结了道侣,得他指点一二,修为一定一日千里。”
李逸芝看他们俩再聊下去就不对了,上前去抢宋诗,想不到宋诗气哼哼推开他的手,当场就要说出几句下流话。只不过他望见阶下的子衿,想起船上那天他是怎么教训的自己,不由得把污言秽语通通咽了下去,只愤愤道:“云中君眼界可高着呢,根本就看不上我!我看他要结婚,就找小纪先生结好了!普天之下谁能在他们俩中间横插一脚?!”
宋诗话说得好听了些,意思可是一点没差。此言一出,满庭哗然。李逸芝简直头大,孟孙无忌则来来回回看了纪家兄弟好几眼,意味深长地问:“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显然他是听说过那些传言,但并不放在心上,此时被自家子侄一提,受了很大的惊吓。
李逸芝拉开折扇掩面,满心大势已去的绝望。当初纪宋联姻是他一手操办的。宋家势大,他虽然顶着一个表舅爷的高帽子,但有孟孙无忌当家,有他没他一样。他这才想把宋诗许配给纪明尘。毕竟宋家就这一根独苗苗,纪明尘又是他自己人,等高阳君和孟孙无忌百年之后,云中阁与玉龙台就都是他李家的后院了。
谁知中间杀出个纪子矜!
宋诗的嘴巴还很大!
他表弟还巴不得领了这乱伦的罪名!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跟他宝贝弟弟有染!说不定还盼着八抬大轿把他迎进门,当掌家主母呢!
李逸芝肠子都悔青了,这下子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他。
谁想阶前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道:“是啊!所以还怎么结婚?宋小公子可不要平白无故污人清白了!”
正是纪子矜!
李逸芝松了口气,可算纪子矜有点眼力价,没把脖子往刀口上撞。不过即使他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也忍不住腹诽:纪子矜当真好不要脸啊!该做的全都做了居然还撇得干净!天底下竟然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罢了罢了,云中阁他也掌不住了。
李逸芝尚且如此作想,宋诗更是目瞪口呆、大为光火:“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纪明尘平静道:“我心中有人,表兄替我递了婚贴,我出面拒婚不太妥当,请我这亲弟弟与我演一场戏,好叫宋小公子知难而退,互相不伤了体面。”
子衿笑道:“如果是别人与他你侬我侬,恐怕到最后要牵扯不清了。我想我俩亲兄弟,总不会有这种麻烦。谁知道还是太年轻,有些人啊,生怕我们云中阁不够出名,四处拿这说事,好冤枉啊!”
李逸芝小时候最厌恶他们俩一唱一和,此时听在耳朵里,却有如天籁。现在就算是纪子矜要他跪下磕头,他也甘愿——能将他表弟调教得这样懂事,纪子矜实在是个人才啊!
而宋诗皱着眉头嘀咕:“是这样么?”仔细回想自己这一路,怀疑自己被骗了,又怀疑自己是被骗被骗了,只觉得这两个月仿佛大梦一场——自己还不是主角,操。
孟孙无忌见他们如此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倒是阶下有一名剑修哼了一声:“世上哪有什么空穴来风!一有流言蜚语,便是有心人害你们家的,有心人怎么不害别人?!怕是苍蝇不叮无缝蛋吧!”
此言一出,又有一小撮人跟着起哄,只是更多的人选择闭口不言。此次斩剑会,玉龙台是东家,云中君又是能与高阳君分庭抗礼的当世高手,他们哪一边都得罪不起,还是不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为妙。不过即使他们嘴上不说,十有八九也觉得纪家兄弟巧言令色,欲盖弥彰,毕竟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云中君年幼时就与弟弟私通,气得老阁主一命呜呼;与弟弟相隔十年后再见面,一朝碰面就干柴烈火,还把人锁在床上来个金屋藏娇……总之十分不堪便是了。
虽然如此,也有那么几个与纪家相熟的厚道人相信兄弟俩所言,凑过来祝贺他们家人团聚。子衿惯会说话,与他们相谈甚欢。但是他想不到纪明尘应付这种场面竟然也得心应手,心想:他可真是长进了!
纪明尘虽然长着一副去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模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打小有一个致命弱点:怕生。一起出门游历的时候,但凡有问路之类的活,纪明尘都打发他和李逸芝去。差不多年纪的剑修跟兄弟俩搭讪,也是子衿出面与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纪明尘在一旁梗着脖子凶悍莫名,爱答不理。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是口拙又害怕,你叫他一声,他都能飞也似地窜到弟弟身后躲起来。
“这十年他果然变了很多。”子衿不免心疼了。做了一家之主,生生被撵鸭子上架,此时走在李逸芝身边,竟然也看不出不善交际。
眼看众人簇拥着纪明尘和李逸芝往花厅去了,子衿转头对孟孙无忌说道:“孟孙先生,我想求见高阳君,不知可否?”
孟孙无忌为难道:“高阳君一直在闭关,久不见客。这次斩剑会,他也不出席。”
子衿道:“实在是云中君和我碰到一些棘手事,不得不找高阳君相问。”
“莫非云中阁的棘手事,与我们玉龙台有关系么?”孟孙无忌问。
他看子衿讳莫如深,识时务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好言安慰:“那你先不要着急,容我通报一声。既然是云中君有求,高阳君自当知无不言。请随我来。”带他在亭台楼阁间穿梭。
宋氏是近百年崛起的剑修世家。先祖宋吟乡野出身,孤身闯荡江湖,斩得名剑。第一次召开斩剑会时,宋家上下竟翻不出一把像样的剑架配那名剑,于是在木制剑架外刷了一层金粉,撑个门面。不幸被人看破,讥嘲他们是“金粉世家”,明明没有这个家底还想与打肿脸充胖子,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可怜宋吟一代开山立派的人物,纵然武功盖世,还是被人笑了一辈子囊中羞涩。此后这“金粉世家”的名头一冠多年,在上一任高阳君时仍旧没摘掉。宋家往来江湖,总要被人背地里笑话是“乡下剑修”,言下之意是不承认他们的世家身份。只是高阳君年少成名,气质高华,他们这话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罢了。
可如今再看这玉龙台,屋宇鳞次,檐牙高啄,庭院中花木扶疏,错落有致,于幽微处栽一本昌州海棠,何等低调古雅,一股大家气象。乍一眼看去,与剑道传了累世经年的云中阁亦在伯仲之间。
“玉龙台近几年经营有方,家底殷实,便扩建、装修了一遍,装修得还很有品味。主持之人该是极富贵的出身,才能有这般清雅的格调。”子衿想起山门前的白石牌坊,眼光往身前那个背影望去,开口问道:“孟孙先生不佩剑?”
“我不是修道之人,只是玉龙台的管家。”孟孙无忌坦率道。
“孟孙先生过谦了。宋诗很敬爱先生,说您是这玉龙台的代宗主。”
“承蒙高阳君与少主看得起。”孟孙无忌落落磊磊,既不自夸,也不谦虚。
“哪里哪里,玉龙台在灵剑道上威望日重,与孟孙先生的苦心经营分不开。我记得高阳君兄嫂掌家之时,玉龙台还没有今日的势头。”算一算,高阳君接替兄长继任宋家家主,大概也是在十年前。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孟孙无忌提起故去之人,神色恭敬。
“孟孙先生这样的人才为高阳君所得,高阳君真是慧眼识珠——他是如何请得你出山的?我们云中君可没有这个本事。孟孙先生你快传授一二,我让他回去好好学学。”子衿不动声色地打探着这个人的来路。
修道之人结丹之后就不会老,只在死前短短几个月中会经历天人五衰,所以他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孟孙无忌的年龄,也听不出他的乡音——孟孙无忌说一口流利的雅言。子衿只能旁敲侧击。
孟孙无忌负手笑道:“我本就是宋家人,有什么出不出山的。”
两人往来几句,话头转到子衿身上:“小纪公子从前是出远门了么?倒是不曾见你同云中君一起来过。”
子衿回道:“近日才归家。”
“你们俩兄弟关系真好。”孟孙无忌赞许道,“方才你跟着我来,云中君还多看了你几眼,生怕你走丢了。”
“我和我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我身体不好,他才多照应着我一些。其他地方与普通人家的兄弟也没有什么不同。”子衿心虚,就多解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