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这男的刚才还一本正经,原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白银第六卫柳元中,如果下次您忘了我叫什么,尽管随意再问,反正我们都习惯了。”托马斯杨正要说什么,第六卫队长眼疾嘴快地堵了回去,“白银第六卫也是主力军之一,不是将军捡来的,也不是路过打酱油的——但是将军,第八星系的军工产业这么发达,我们有必要专门养一支假装自己懂技术的修理工吗?”
托马斯杨习以为常地一耸肩:“反正针对我们白银三,在一些扎堆抱团的小团体那里是政治正确。”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我们只是针对你。”
托马斯杨:“……”
然而三卫队长心理素质颇佳,也就是没皮没脸,被人当众孤立也一点都不尴尬,十分愉快地对陆必行说:“庸人和俗人都这样,遇见比他们有才华的就受不了,习惯就好,对吧陆总长,这一点您肯定特别有感触——我们还是刚来的时候匆忙见了陆总长一面,听说您一直很忙,怎么,今天将军把您也请来了吗?”
陆必行:“……”
所有人诡异地沉默了,集体扭头去看泊松杨,泊松杨的坐姿不动如山,一脸四大皆空,就想知道第八星系哪个废品站能低价收走这个亲哥。
林静恒一低头,掩去嘴角一点不怀好意的笑意。
白银十卫几乎就是林静恒在白银要塞三十年的符号,是他的手足与利器,陆必行在这些人的围观下,仿佛忽然回到了北京β星的星光苍穹顶下,他一肚子奇谈怪论没来得及和学生们倾吐,就被突然进来的“四哥”惊得彻底忘了词,后脊生出一层热气腾腾的薄汗,还得佯作镇定,假装自己游刃有余。
真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林静恒有关系,那些本以为忘了的记忆,就像是藏在水底的珠子,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拴着,只要摸索到线头,一提能提起一串,连尴尬都圆润美丽。
湛卢指挥着移动餐车自己开过来,机械手熟练地干起端茶倒水的事——大概也只有人工智能才能真正做到“工作不分贵贱”的境界了——托马斯杨自以为很聪明地对湛卢抖机灵:“哎,湛卢,所以你以前做机甲核的时候就叫‘湛卢’,现在当电子管家,于是就改名叫‘工程师001’了吗?你还怪讲究的!”
湛卢递给他一杯水果茶:“我没有。”
陆必行干咳了一声:“……‘工程师001’是我。”
托马斯杨一口茶水全贡献给了自己的前襟。
李弗兰唯恐智障传染,连忙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陆必行:“爱德华老总长刚成立新政府的时候,手里可用的人不多,第八星系的工程部是我组建的,所以当时我用了‘001’的编号……”
陆必行说到这,接不下去了,他从众人的眼神里看出来,这帮人在跟他说,“没有人关心你在工程部的排号,我们正秉承着星际八卦精神,津津有味地等着听你解释,为什么这房子叫‘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就家’。”
“我……”陆必行卡了一下壳,对上林静恒的目光,林静恒冲他挑了一下眉,事不关己似的,坐等看他怎么说,好似隐约带着点促狭的意思,陆必行一直看进他眼睛里,忽然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脱口说:“……我等了这个人十六年。”
林静恒一愣,脸上那点促狭消失了。
陆必行听见自己动脉不断跳动的声音,跳得太急切,几乎有些聒噪。
他缓缓地呼出口气,好像刚刚叫破了一个噩梦,一直在旁边寡言少语的图兰眼圈红了。
林静恒叹了口气,冲他伸出双手:“必行,过来。”
陆必行不理会他,伸手揪住了林静恒的领口,在众人或惊恐或震惊的目光下,直接吻了上去。
除了图兰,一帮白银十卫谁也没见过这种世面,集体将脖子伸成了狐獴。
阿纳金喃喃地说:“是不是来个人帮我压一下我们前卫队长的棺材?”
拜耳隔着李弗兰,伸手杵了如遭雷劈的托马斯杨一下,手指间很贱地藏了一根针,托马斯杨猝不及防,“嗷”一嗓子原地起跳,拜耳点点头,感慨万千地对李弗兰说:“看来咱们不是在做梦啊李兄。”
怀特小心翼翼地拉出一张纸巾给图兰,一直没吭声的哈登博士冷眼旁观,下意识地笑了一下,继而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
三百多年的一生,记忆一路走、一路丢,和无数人生离死别、分道扬镳,建过功业,犯过罪,临到老时,想起的都是那刹那的光景,一个画面、或是几幅剪影。
哈登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沉迷于书本,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找个没人的角落一缩,就能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同龄人都和他没什么话说,只有伍尔夫总来找他。少年哈登看自己的书,少年伍尔夫就把他当成个树洞,有一搭没一搭地倾诉少年情怀,谁也不干扰谁。
偶尔,哈登从自己的世界里暂时退出来,晃一晃耳朵,发现左耳倒出来一打“林格尔”,右耳又倒出来一打。
林格尔公开求婚的那天,哈登罕见地没有低头看自己的书,陪伍尔夫喝了一夜的劣质啤酒,听他颠三倒四,一脸嚎丧的哭相,嘴里却自欺欺人地来回说“我很为他高兴”。
旧星历时代,严酷的阶级就像经久的化石,强权者用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监视着所有人,他们这些叛逆者的后代们,在凶险的夹缝里学着开机甲,疯狂地迎风成长,不要命似的探索那些未经开发的不知名行星,很多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每一次重新见到彼此,都会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样热泪盈眶。
那些方寸间能透进肺腑的喜怒哀乐,都曾经真挚得像钻石,在漫长的黑暗里流出火花一样的光,虽然很快杳无痕迹,但在那一秒,是隽永的。
回过神来的白银十卫们唯恐天下不乱地闹腾起来,托马斯杨原地满血复活,撺掇怀特去看看工程部和他那几个同学都谁在启明星上,一起叫过来开个私人派对。陆总长的情绪平息下来,真的很想把这些不速之客都轰出去,可是林静恒就跟故意一样,偏不发话,总长和爆米花一样委屈,还得强颜欢笑地招待他们。
哈登看着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年轻人,摸了摸湛卢的机械手。
他想:可是那些人都去哪了呢?
第141章
沃托。
伍尔夫听完王艾伦的长篇大论, 先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随后巴把脸转向了山谷的方向,半天没吭声, 他一双眼皮老出了四道褶, 没力气睁开似的半垂着, 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可是王艾伦一声没吭,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一个, 就只是在旁边安静地等待。
秘书长本来就是个有耐心的人, 这几年来,更是越发深沉不急躁了, 听命执行, 适时搭话, 伍尔夫让他说,他就有理有据地说,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伍尔夫有任何一个神态或者动作让他闭嘴, 他就坚决闭嘴——非但闭嘴, 连眼和神也一起闭上,就像他从来没有好奇心,也没有表达欲,只是个和人长得很像的人工智能。
假如伍尔夫真就这样中途睡着了,王艾伦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替他拉下半山小亭里的保护罩、盖好被子、调好温度湿度,把元帅府里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后走开, 就好像他只是来打壶酱油报个道,温良恭俭、谨小慎微,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真知灼见”被怠慢。
很多自以为聪明的庸人,想要克制自己的表现欲尚且不易,何况是王艾伦这样一个充满野心的人呢?然而他滴水不漏地做到了。
伍尔夫大概“断篇”了有五分钟,才忽然开口,他说:“别再打第八星系的主意。”
王艾伦的眼神轻轻地闪动了一下,轻声解释道:“元帅,联盟大一统、人类无国界,已经三百年,他们突然自称独立,恐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伍尔夫打断他,“你想说,第八星系的这帮叛军,现在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完整的女娲技术,他们能自由穿梭虫洞,但我们这方面的理论还是空白,单方面地打通了往来通道,所以有恃无恐,敢公然叛出联盟,变成了玫瑰之心的不定时炸弹。”
王艾伦一抿嘴:“我是有这方面的担心。”
“艾伦,我们好不容易才铲除掉这层有毒的土壤,拨乱反正,重新栽下树苗,那就要好好养大它,而不是整天惦记着要砍邻居的树,第八星系不独立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拿他们当过自己人啊。”伍尔夫低声说,“人类无国界,人类社会就很容易失去层次感,发展停滞,陷入某种社会性的‘幽闭恐惧症’,不见得是好事……这是林静恒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你现在还要我教吗?一个虎视眈眈的邻居,对刚从战后复苏的联盟未必是坏事,我们现阶段最大的敌人,是自由军团的这个新型星际恐怖主义。”
王艾伦听他又提起林静恒,心里就不太舒服,也觉得伍尔夫可怜,再怎么杀伐决断的厉害人,原来一旦老了,也得受生理因素影响,身体的气血不足,这人就容易变得黏黏糊糊,这会准是又念起那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