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夜鸣蝉
六安城外,人聚得比夏收时多得多,除了和夏收时一样的纳税路线外,城门的另一边还设了用绿豆换粉丝、用杂粮换高粱的点。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在人群中站得笔直的,穿着一身黑色公服的衙役们。
那些以前凶神恶煞的衙役们如今虽然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诡异的安心感。他们立在那里,肃静地像一尊雕塑。还有一些在走动的衙役,他们三人一行并行着,手摆得一样齐,脚出得一样高,不同于士人的优雅,却是另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唉?”那小伙计见路边有一个画糖画的小摊儿,忽然起了些童心,估算一下排队入城还得有半个时辰,便袖了几文钱去了摊子上,结果刚将钱从荷包里摸出来,便被撞了一个趔趄,手里一下子空了。
“公爷,小偷!”那画糖画的老头却很平静,扬了声儿叫了一嗓子。
就见刚才走得一齐却一点儿也不快的三个衙役突然动了起来,一人绕前,一人抄后,另一个人一抬手,那小偷便踉跄了好几步,被两人直接按到了地上。
“小子,以后手里稳着些。”最后那个抬手的衙役弯腰拿过了荷包抛给小伙计道,“这个带走!”那衙役冲小伙计摆了摆手,将那小偷压到城墙根底下,直接给上了重枷。
“这位公爷……”小伙计目瞪口呆,看向画糖画的老头,以为他是什么高人。
“没事,那位公爷是使弹弓的,以前只到处招猫逗狗,就是个二流子。最近不知怎么转性了,衣服也穿规矩了,走路也有个模样了,还能帮忙抓贼。”画糖画的老人无所谓地解释道,“这是今天第三个了,我说这些笨偷也没脑子,城墙根底下都号了一排贼了,还一个个往六安窜。”
“这些可不止三个,那些呢?”小伙计指着城墙下跪了一溜抗枷的人问。
“从收秋税头一天开始,所有被抓到的偷儿白天都跪城门根儿,到晚上东西都入仓了再罚他们清扫县城,你别说,咱们六安最近可干净了。”
小伙计捂着自己的荷包,举着一片糖画坐回到车辕上,对这个不一样的六安满怀期待!
第46章 见闻
六安的城墙是水泥抹制的,虽然限于县城的级别,城墙既不高也不厚,小伙计坐在车辕上都能看清城墙上守卒的表情。
“城楼上的军爷……”小伙计帮那卖糖画的老爷子拎点东西,转头和老爷子搭话道。
“看着就精神对吧!”那老爷子的糖浆用完了,要回家去熬糖浆,干脆收了摊,见这小伙计可爱,也愿意和他多说两句,“一开始我们见城门楼子上站着两个穿甲带盔的也怕呢,但现在大家伙儿见到他们就安心。”
“怎么,这里头还有什么说道?”掌柜的也来了兴致,邀老爷子坐车上,接茬道。
“你们行商人家应该也知道,秋收之后是土匪马帮最容易出动的,”老爷子坐到车里,摆开架势说道:“咱们小崔县令为了给咱们省点事,这不把收粮交税的事挪到城门外了吗?结果头两天就被几个山匪给盯上了,结果还没等进门呢,一人腿上被军爷射了两弩,这会儿还被锁在县衙门口呢,就等秋收一结束,连秋税带这伙强人一块儿送上京去,直接给他们来个秋后问斩,永绝后患。”
老爷子来了谈兴,把那天城门口的事说得极为刺激,仿佛差一点整个六安就要被屠了一样。
“我说刘老爷子,崔县尊还等着您去给他蒸高粱酒精呢,您在这儿和这两个外乡人显摆啥啊?不就逮了俩小毛匪嘛,县尊赏了也就罢了,你们也夸得要上天,也就是那天我没在,要不,可轮不上那两个新兵蛋子。”车厢外一个有点痞的声音传过来,“您和他们又不走一条道,快点回去吧。”
“唉唉唉,我说张头儿,崔县都说了高粱酒精不可能分给你们喝,你们还催得那么紧做什么?”
“酒精能点灯,”另一个油滑的声音接话,“晚上崔县尊还得教咱们认字呢。”
“还有,这帮子毛贼不定能消停几天呢,万一来了一拨人,我们不得拼命啊?有酒精好歹能保条命,也不至于缺胳膊掉腿的。”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刘老爷子一听这话,掀了帘子就跳下车,手脚麻利地照那个青壮的汉子身上踹了两脚,“闭上你的乌鸦嘴,你们都得给我好好的,才没有土匪会来六安呢!”
“哎哟,老爷子你可袭……袭吏啊!”那小子叫得贱兮兮地,被老爷子在素衣上留了两个大脚印。
“屁!崔县尊早就说过了,穿公服的时候不许嬉笑打闹,你今天又没穿那身黑皮,我就踹你怎么了!”老爷子笑骂道。
“得得得,你快着些吧,小县尊也不容易,一头忙税收、一头教咱们武艺,还得挂心外面的流寇乱民,又要想辙给你们找些生计,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算你说句人话,也算懂事了,行了,我去帮小县尊蒸酒去,这两位是实在人,你照顾照顾。”老爷子转头对车上的掌柜与小伙计道:“这位是衙里皂班的班头,你们叫他张头就行,这是皂班的衙役李壮,你们叫他壮子就行,都是六安的地头蛇,现在人品也算靠得住,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们就成。”
说着他拎起自己的工具折向另一个城门口了,张风冲李壮使了个眼色,那小子一点头,伸手抢过刘老爷子的工具,笑嘻嘻道:“老爷子,我和您回去蹭点糖浆呗?”
“老爷子是六安人,走平安门,你们是外来客商,要走兴安门,走吧,我带着你们。”张风笑笑,指挥着小伙计驾车向城门走去。
“掌柜的不是要卖银丝玉线嘛,旁边不是有个点?”小伙计问。
“那招牌上写了是要用豆子换的,咱们又没豆子,换什么?”
“呃,那边是专门给县里的农人换点粉丝自家吃的,碎的比较多,但胜在便宜,你们是客商,自然是要买好货的,城里有专门的铺子。”张风示意小伙计下车牵马,边走边解释道:“城内人进出是从平安门进出的,这个不收城门税,但城外人入城是要抽税的,城门附近不许驾车,只许牵着牲口走。”
小伙计连连点头,小心地打量着前面。
“有没有带兵刃?有的话拿出来。”张风嘱咐道。
小伙计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有些不安地递给城门两边的衙役。
那衙役瞄了那匕首一眼,拿一根竹枝划了几下,才问道:“一共几人?”
“两人。”
“车上的人出来一下。”
掌柜的下了车,从袖子里递了一小吊钱过去,“军爷辛苦!”
“只有这两个人?”那衙役没有碰那钱,却奇怪地看了张风一眼,接着又在那张空纸上划了两下,“来六安做什么?”
“买东西。”
“行了,”那衙役把最上面的一层白纸拿开,又揭掉一层蓝纸,将下面的白纸递给他们道:“行商入城人头税二十文,牲口一头五十文,马车一辆三十文,共计一百二十文,还差二十文。”这些衙役手里天天过钱,只瞄一眼就知道大概有多少钱。
掌柜的脸上一红,赶紧又抓了一把钱递上。
“这张纸收好,在城里就不用再交额外的费用了。”
“谢谢军爷!”老掌柜作揖道。
“客气了,快进去吧。”
城墙不厚,城门洞也不深,只有六个衙役和门外的黑衣衙役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与城门生长在一起一样。
过了城门洞,六安城便展现在这个小伙计的眼前,连着城门的街道能容四辆马车并行,青湛湛的水泥路面,没有尘土,也没有刚下过雨后的泥泞。
“你们有没有相好的店家?”
“头一次到宝地,能烦请荐个清静的院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