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源
此刻的罗立已换了张面皮,他抚了抚一身白衫,点点头。原本的儒巾已撤去,打散了编成小辫全盘了上去,再包上头巾。那衣裳与若弥的不同,是轻薄的白色绸料,至上而下没有一点束缚,直通到脚背上。他正拿了放香料的小琉璃瓶挂到颈部盘扣上:“傻愣着做甚么?借个皮囊来用。”
“哦。”孙合这才起身,到里头去找了个粗犷的皮囊袋来,“现下尚早,不若与我饮一杯再去?”
“成啊!”罗立一笑,收拾了东西装进皮囊袋里。
孙合到外头去叫了一桌酒菜来,两人就在这二楼内室里边饮边聊。天色渐暗,罗立放了酒盏,用下一碗饭。
“几年才见你这么一回,还这般匆忙!”孙合摇头。
“回头再来寻你喝酒!”罗立将碗一搁。
“信你才怪!”孙合道,“哪次不是转身就忘!”
“哈哈!”罗立抿了抿唇,“你这话千万别让娇娘子知道了,必要误会的!”
孙合眉头一挤:“滚!”
罗立优雅地拍了拍衣衫,拿了件黑色斗篷一罩,自下而上锁得严严的,才跃了出去。他走姿悠雅,速度却不慢,很快穿过泊古街市,如幽灵般向边境行进。若弥的泊古与罗那的霁月、浅水、澜桥相邻,他走向的便是与霁月相连的一块。若是平时,肯定翻城墙比较方便,他绝对可以避过驻守的兵士。现下这情况,他还是保守地绕远,从山林里过去。
泊古与霁月相连的山林里,本是只有一道界限与石碑,现下却是一里一兵士地看守着。罗立伏在灌木的黑影里,紧盯着那兵士。这些兵士罗立并不放在眼里,可若引起骚动,到时候罗那再增兵巡逻,肯定会影响他在罗那的行动。
罗立想了一下,从皮囊袋里找出刚刚换下的发簪。发簪可以拆成三截,都是中空的,里头放了一支召唤蝙蝠的笛子。他将蝙蝠招来,再将发簪的中间一部分接到笛子上,放到唇边。笛子本身吹出来的声音只能被蝙蝠听到,可接上发簪的一截,便成发出闷闷的声响。
蝙蝠听着声响飞到兵士前头,倒挂在树枝上。兵士听到声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那个小东西。借着月色,他清楚地看到两只发亮的小眼睛,最后注意力便全集中到那尖尖的鼻子上。周围很静很静,风吹过树叶沙沙,沙沙,沙沙地响。慢慢地,这些树叶的沙沙声远去,似乎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着。伴随着心跳声,似乎还有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边,又方便近在耳边,一声一声,均匀而轻微,循环往复……
罗立放下笛子,捏在手心里,然后抬步轻轻走过去。经过那兵士时,他扫过一眼,那人正呆滞地看着不远处,沉默,安静。罗立继续往前走,寻了一处安全又隐蔽的地方站定,拿笛子又轻轻地吹了个声音。
蝙蝠呼啦拍了拍翅膀,将那个呆滞地兵士惊醒。蝙蝠又呼啦呼啦忽扇了两下翅膀,然后飞走了。兵士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消失在夜色里的蝙蝠,略微有些迷茫,他是发困了?
罗立将笛子拆好,装入发簪,塞进皮囊袋里。他看了看四周,轻身跃起。飞跃在林里并没有什么声音,但那起落时带出的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兵士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觉得又有些困了,死命给自己两个嘴巴子醒醒神。他看了一圈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又瞪大了眼睛认真看守。至始至终,相隔一里之外的两个兵士都没有发现异样。
罗立顺利进入罗那霁月,漫步在空荡荡的街市里。好在他穿了黑色斗篷,再轻逸如风,在夜色里也是几乎看不出来。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座宅院,翻身跃进,一边往里走,一边开始卸了外头的黑色斗篷。
里头的人听到声音,起身拨亮了油灯。他刚走到外屋,便看到某人一袭白衫缓缓踏来。
“罗公。”袁辞行礼。
罗立点头:“准备热水。”
“是。”袁辞知道罗公每次过来,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沐浴的。明明与若弥就相隔一座山,山的这边闷热潮湿,而山的那边相对要燥热一些。
夜已很深。
之后一连几日,罗立都在霁月晃荡。街头巷尾多了巡视的兵士,还一日三回地在排查。粮米店的米价近日又上涨,店里卖粮的人稍是比以往多了一些。渡口里满是船只,前头京都排查严谨,一日下来便要积下一半。
“明日就要轮到咱们的船进京都了,”袁辞过来禀,“罗公是否要随船进京?”
“换深水楼船。”罗立想了想道,“在最底下隔档里放石头,上头还是如常放些粮米银器锡器,瓷器与丝绸这次不带。”
“是。”袁辞顿了一顿才应。这深水楼船一般在平常的商路里是不走的,除非是有什么要挟带才会派上用场。那种楼船与平时用的楼船表象无异,只是用材更为牢固,船底层多出一道空间,可以放不为人知的一些东西。现下主子并没有甚么任务,袁辞也搞不明白罗立要运什么,他道:“罗公,可是京都有什么要带出来的?”
罗立想了想道:“暂时还不知,先进了城再说。”他不知道罗那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心里总是有些莫名的慌乱,便使深水楼船备着。
翌日天未亮,罗立与袁辞他们一早去了渡口。罗立今日改的是袁辞身边跟班的模样,灰色的短打,连手臂和腿都不忘涂了一层昏黄黝黑,混在一帮船员里都挑不出来。船行至京都渡口,前头才排列了十几条船。衙役查得十分仔细,直至太阳跃出地平,才轮到袁辞的商船。
大船靠不了岸,都是放了小船过去。衙役到了船上,便由袁辞领着去登记货物。若是以往,大多是去船舱转一圈,凭着船主的单子记载,现下却是一丝不苟地点数核对。这商船进出城都得凭这单子,进城时登载着货品,数量或重量,还有船的吃水度,出城时再核对一遍,好对短缺的征商税。
袁辞递了孝敬银子过去,摆着笑脸询问道:“帕哈官爷,怎的这次要这般核查?”
这位叫帕哈的衙役每旬都会见着袁辞,倒也算是熟识,皱着眉头道:“咱都不知道哇!搞的紧张兮兮的!”说完,还耸了耸肩。
袁辞知道他也是说的实话,现下京都官员都不知道什么事,更何况这些虾兵蟹将。他打着哈哈道:“咱老老实实经商,也应当是没甚可多操心的。”
“是啊!”帕哈点头,对照着袁辞递来的货单看了看,与他核实下来的差不多,便登载了上去。
“这不,多运了些粮米,盼着能有个好价钱。”袁辞道。
帕哈大笑:“可以的!京都粮米也涨价了!”他捏着单子又下船,去查看了吃水刻度:“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袁辞脸上很无辜。
“今日的船略重。”帕哈道。
“自然!”袁辞得意地吹着,“一般时候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用!这次运的米粮多,还指着赚一票呢!你瞅瞅这木头,指甲都掐不出痕!”
“倒是!”帕哈点了点头也没再怀疑,将吃水刻度的数目记载到单子上,完了递给袁辞,“喏!等赚了钱别忘了请我喝酒!”
“那是当然!”袁辞收起单子,笑着送帕哈回岸。
楼船顺利入城,行了半个时辰,停靠在京都城内私人的码头。船上的伙计纷纷下来,开始搬运货物。卸货自然是不用袁辞看着的,他带着罗立回宅院。罗立不能摆着这幅腔调出去晃的,需要重新改装。他恢复了一身白衫的罗那装扮,带了个普通的皮囊袋出门。
罗那地动的地方就在京都郊外西望山,那处几乎没什么村庄,鲁埒将军带着重兵把守,外人无法接近。罗立在靠近西望山的一个小镇里,观察了两日都没看出什么,不禁怀疑这次是不是错了感觉。
夜里,罗立用了晚膳便在街市里闲逛。白天的热气到了夜里便散去许多,街市上的人倒是比白日里多,显得热闹了些。
一晃眼,罗立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却很快淹没在人群里。他略一皱眉,快步过去寻找,却再也没看到。他攥了攥手心,四下里搜寻着,忽然,他侧脸望向旁边一条小弄,顿时心跳如雷。
罗立缓步走进小弄,不远处昏昏黄黄的小油灯在夜色里轻晃,他警惕地一步一步走着。突然,一道疾风袭来,罗立飞快地只手格挡一招,但在第二招就被抓了手腕反剪在身后。罗立便迫压向墙壁,脸挤在墙壁上蹭得发烫。
“你是谁?盯着我做什么?”身后的声音仿若夏日里散着寒气的冰鉴。
在那一刻,罗立突然感觉到心静了:“谧?禹谧?”
作者有话要说:
霁月、浅水、澜桥,斯水流年里樊厦和罗那打仗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