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心知杜明
☆、第 45 章
孟玉庭的话让孟玉成沉默了几秒。几秒后他才语音回复:“现在可以接电话了吗?”
带着微微的反讽,为几个小时前孟玉庭的拒接电话和拒回微信。
孟玉庭主动发来微信视频请求。孟玉成抹了把脸,按下接通。镜头里是孟玉娇,包着被子缩成一团躺在床上,一头长发乱糟糟地铺在床头。孟玉庭把镜头凑近,孟玉成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以及额头上的一点磕伤。
孟玉成的怒火上来的很快。
镜头一转,镜头里出现了孟玉庭。孟玉成看到他的脸,感觉有一桶冰水浇在头上,蓄势待发的怒火瞬间被灭了个干净。
“你的脸——”
“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对于他的惊讶,孟玉庭无所谓地歪了歪嘴角。
他半边脸都肿了,额头上包着一圈纱布,鼻梁上有伤口,眼角也是。右眼眼球已经看不到眼白了,都是充血的红。脖子上一圈发青的指印。露出来的左耳下方有撕裂。
警察给的视频里,没有多少孟玉庭被打的镜头。孟玉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被打成这样。
“你还有伤到其他地方吗?”孟玉成问完,发现自己手都在抖。他要拼命克制,才能让声音不抖。
孟玉庭摇头,也不知是真的没有,还只是不想告诉他。孟玉成突然特别心酸,为镜头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孟玉庭,为镜头后睡得防备的孟玉娇,为对这一切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曾经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他们两个的。他要让孟玉庭跟他一样,摆脱以前的生活,过得比他更好更自由。他要让玉娇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为什么就成了眼前这样呢?当警察指着监控拍到的孟玉庭问他“这个人是不是你弟弟”时,孟玉成拒绝相信那是孟玉庭。他跟警察说:“不可能,我弟弟不在北京,他在广州念书呢,他没跟我说他去北京了!”
警察为了证明那是孟玉庭,调出了他从广州到北京车票凭证和学校证明。他是一个月前到北京外国语大学交流学习的。
但他还是拒绝相信镜头里把孟玉娇扔在素食店门口掉头就走的人就是孟玉庭。打死他都不信。他跟警察解释,说孟玉庭可能只是要去忙什么事情,让玉娇在那儿等一会儿。
可是警察偏偏调出很多视频证明孟玉庭并没有忙什么事情,他就在附近,看着孟玉娇被店家轰赶,被路人取笑,甚至差点被人拽走。
孟玉成还是不信,他指着后面的视频跟警察说:“你看,你看,他去帮忙了,他赶走了那个老头。”
警察们都对着他叹气,安慰他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孟玉成想,为什么就我家的经那么难念。
孟玉庭问:“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孟玉成很无力:“明天。”
孟玉庭说“哦”,眼神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孟玉成说:“你和玉娇呢?”
孟玉庭耸肩:“明天,下午四点虹桥火车站,你来得及就去接我们吧。”
孟玉成说好。床上的孟玉娇突然发出一串shen吟,听着挺难受的。孟玉庭将镜头对准她,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枕头里面,被子下的腿轻轻抽动着,似乎在跟什么对抗。
孟玉庭在床边坐下,抓住了孟玉娇放在外面的手,握在掌心。床上的孟玉娇慢慢恢复平静,但还是保持着蜷缩的睡姿,像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你,到底想干什么?”孟玉成艰难问出。
孟玉庭抓着孟玉娇的手晃了晃,镜头跟着摇了摇。
“看着她过得那么好,我很嫉妒。”
孟玉成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眼前的手机屏幕好像变成一个黑洞,即将吸走他的灵魂。他将手机盖到桌上,挡住屏幕。
“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她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真好啊。为什么她可以过得那么好?哥,你说为什么她可以过得那么好?她甚至有了男朋友!哥,你对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好?”
孟玉庭冰冷的声音,带着寒气,像刀一样刮着孟玉成的耳膜、脑壳、牙齿、舌头、心脏……让他牙齿打颤,血流不畅。他不敢再去碰手机,他拼命地挪到窗边,打开窗户拼命的呼吸。北京的空气是苦的,苦的他鼻子疼,哭得他流眼泪。
他不得不找烟,双手颤抖地摸出烟盒,连续失败三次后终于取出来一根烟。他捏着烟想要送到口中,却戳中了下巴。他好不容易叼住了烟,却因为手指无力按不动打火机。
他倚在窗边,努力了很久终于点燃了烟,第一口烟雾吸进肺里时,孟玉成突然想起母亲去世时的那个晚上,刚满四岁的孟玉庭趴在他怀里,指着一旁熟睡的孟玉娇像个小大人似的问他:“哥哥,玉娇以后怎么办?”
他说:“玉娇以后就要靠你照顾了,她是你妹妹,你要疼她,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孟玉庭握着他的手说好,完了又问他:“那我呢?”
对啊,那玉庭呢,谁来疼他呢?孟玉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男孩子还需要人照顾吗?他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孟玉庭应该也可以。
有次孟玉娇被人欺负了,孟玉成带着锄头冲到人家里把人揍了一顿。后来孟玉庭也被相同的人欺负了,孟玉成骂他没用,说:“你是男人,你得打回去!”
孟玉庭是打回去了,只是断了一只手,在医院打石膏时问他:“哥哥,你是不是更喜欢玉娇?”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当时他根本没空回答。他发愁骨折的治疗费,发愁下一顿饭吃什么,发愁下个月的学费能不能凑够……他发愁现在,也发愁未来。他得拼命找钱,还得拼命读书,他要拼命地走出去,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他不能重复父辈们的生活……
“回去你把苞谷磨了,晚上吃馍馍。”他好像是这么回答孟玉庭的,因为他没空,他得去村口的砖厂搬砖,搬一车挣五块,还是十块,具体的他记不清了,反正搬慢了会被砖厂老板说。
孟玉庭手好后,也跟着他一起搬过砖。他吃过的苦,孟玉庭一口没少。
这一晚,孟玉成难以入眠。闭上眼不是夏青变成了石头,就是孟玉娇掉进了河里,再不就是孟玉庭被人捅死在路边,他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照应着他的现实。
早上夏青有戏,五点就起了。化妆时无聊,给孟玉成发微信:“你什么时候回来?”昨天电话里胡闹了一通,什么都忘了问。
他以为这么早,孟玉成应该还在睡觉,没想到孟玉成秒回:“今天。”
夏青发了一个“咦”的好奇表情,孟玉成问他:“你怎么这么早?”
夏青问他:“你晚上没睡?”
孟玉成回“嗯”。
夏青盯着对话框里孟玉成光秃秃的“嗯”问一旁早起哈欠不停的小雅:“晚上怎么个安排?”
小雅拿出时间表,说晚上是群戏。
夏青听到群戏,皱起眉头。化妆师停下动作,让他放松点。夏青放松脸部后举起手机,拍了一段他化妆的视频发给孟玉成:“用我的脸安慰没睡好的你!”
孟玉成看着视频里被化妆师乖乖摆弄的夏青,总算找回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被噩梦搅得混乱的脑袋慢慢找回了一些头绪。
他给夏青回了一张自拍,黑色的码农专用套装被夏青吐槽:“土死了!”
孟玉成回:“你就喜欢土的,不是吗?”
夏青发来一个巨大的白眼表情,表示他的嫌弃。孟玉成抱着手机哈哈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他觉得在自己一无是处的人生里,最幸运的事便是遇到了夏青,更幸运的是夏青愿意把他当成珍宝对待。他无比感激。孟玉成迅速整理好心情,出发机场,准备回上海。
吃过晚饭后,浦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空气里都是雨雾。远处的高楼都不见了,只有彩色的灯光穿透而出。
夏青和几个演员在片场外的露台上对戏。林梦也在,他没化妆,穿着一身白衣服,看起来简单干净。
这场戏中,夏青需要和他有一些肢体上的配合。两人对戏时,夏青偷偷观察林梦。林梦察觉后,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夏青看到他坦然的模样,心中的疑惑更甚。
对完戏后,夏青跑去问小雅:“林梦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小雅说资料已经发他手机了。夏青浏览了一遍,林梦的兄弟姐妹不多,看着大多都是普通人。他的兄弟姐妹大多都是小眼睛,只有林梦一双大眼睛。夏青又翻出之前林梦父母的资料,林梦的父母也都是小眼睛。
夏青正疑惑着,李嘉突然跑过来:“今晚的戏要取消了!”
夏青一个激灵,放下手机双眼冒光地望着李嘉:“真的吗?”
李嘉说一个重要布景塌掉了,道具组得重新做。副导演已经通知下去今晚的戏取消了。
夏青激动地弹跳而起,一边扒身上的戏服,一边对小雅说:“我要出去!”
小雅不用问都知道他要去哪儿,她听到两人打电话了。她吩咐李嘉送他过去。
雨下不停,整个城市像被罩在水雾里。阴沉沉的感觉丝毫没有影响到夏青的好心情。他一路哼哼唱唱,给李嘉表演他以前演过的音乐剧唱段。
李嘉第一次现场听他唱音乐剧,有点新奇也有点感慨,唱着歌的夏青看起来比演戏时快乐。
夏青连续唱完几个选段后,对李嘉说:“还是唱音乐剧容易。”
李嘉问他:“演戏不容易吗?”
夏青望着窗外的雨雾摇头:“没有唱音乐剧容易。”
李嘉刚想问他那你为什么跑来演戏,夏青说:“我家孟玉成也觉得我当一名音乐剧演员就够了。小舞台更适合我。”
李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拍戏时,常常觉得夏青不好接近。夏青又唱了几首类似告白的唱段,听得李嘉如痴如醉。
夏青停下来问他:“你谈过恋爱没?”
李嘉摇头,他之前都在部队。
夏青笑道:“以后你谈了就会知道,心里有惦记的人,是可以因为那个人去做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
“可是,对方要是知道你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应该会很难过吧。”李嘉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
夏青脸一拉:“就不能感动吗?”
李嘉见他不高兴了,知道自己嘴快了。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补完了后面的话:“感动自己和感动别人是两回事。”
夏青从后面死死盯住他的后脑勺:“你再说一遍?”
李嘉不敢说话了。
过了会儿,李嘉从后视镜看到后面的夏青笑了。
“我觉得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找个理由罢了。”夏青望着窗外的雨雾笑着:“我想为他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感动他,是因为我心里有他。”
李嘉突然开始好奇,为什么夏青会这样喜欢那个孟玉成,明明两个人看起来很不搭。那个孟玉成看起来实在太平常了。
外边的雨渐渐变成了毛毛细雨。到孟玉成家楼下时,毛毛细雨都没了。夏青没等车停稳,就跑去拽车门,把李嘉吓了一跳。他刚停好车,还没来及问“什么时候来接你”,夏青已经跳下车飞奔离去。
旁边楼道里的灯亮到了三楼,李嘉确认好位置后,一边给小雅打电话一边慢慢开出小区。
夏青一口气冲到302,心想孟玉成突然看到他会不会很惊喜,孟玉娇可能会哭吧。他贴在门上偷偷摸摸听了一下,确定屋内有人后,装模作样地摆好造型后准备敲门。手指刚挨着门,门里孟玉成突然加大的声音吓得他往后退了半步。
“孟玉庭,你闭嘴!”
夏青从来没有听过孟玉成这么大声说话,嗓子都喊劈了。他停在门口,皱眉听着屋内的动静。
孟玉成吼完后,大概安静了三秒,有人开始大笑。是夏青不熟悉的人声,他猜测是孟玉庭。
“哥你猜的没错,我当初带她出来时,就是想把她扔掉的。”夏青想,他没猜错,里面边笑边说话的人就是孟玉庭。他跟他想象不大一样。
孟玉庭声音高的有点夸张:“我本来想在火车站把她扔掉的,但没想到她还有点脑子,怎么扔也扔不掉。我是故意把她扔给保安的,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对方看上她把她拐去做老婆,毕竟她脸还不错,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对啊,我就是希望她被人拐走,从小就这么想。如果她被人拐走就好了,我每天都这么想,我——”
夏青蓄力踢了门一脚,铁门被他踹得哐当作响,里面瞬间死寂。夏青拍门大喊:“孟玉成,给我开门!”
里面的人没有动静,夏青踹得更大力。对面303的老夫妻拉开了一条门缝,看到阴沉沉的夏青,又默默把门合上了。
孟玉成开了门,蓬头垢面,双眼发红。夏青挤开他往里冲,被孟玉成拉住手臂:“你要干嘛?!”
夏青甩开他,冲到里面找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孟玉庭。夏青看到他的样子,就听见了漏气声,扑哧扑哧的,从他的头顶往外泄。
孟玉庭跟孟玉成差不多高,但身形单薄多了,过于消瘦的体型像是营养不良。再加上满头满脸的伤,看起来像是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孟玉庭看到气势汹汹的他,防备地后退了几步。
夏青一口气接不上来,只好假装到厨房找喝的。孟玉成跟在他后边看他开了一瓶冰啤酒,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孟玉成说:“你,你少喝点!”
夏青抹着嘴角的酒沫子:“怎么,怕我喝醉,还是怕我进来拿刀?”
孟玉成望着他苦涩的笑。夏青放下酒瓶,挤开他回到客厅。孟玉庭挪到了窗边,正望着窗外。外边雨雾茫茫,小区的灯火朦胧不清。
夏青坐到沙发上,远远地观察他,看到他脚上穿着一双很旧的运动鞋,鞋底都磨偏了。他不止脸上有伤,脖子上手上都有伤。捏紧的拳头和紧咬的下巴,暴露了他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