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 第16章

作者:皂斗 标签: 近代现代

花老爷子原只是想做做样子给客人看,现在倒是真气得血液逆流,手是越下越重,一门心思只想把这两个惹祸的兔崽子打到驯服为止!

列座的几人只是冷眼旁观,觉得这俩孩子确实需要教育。而素来对外人不甚在意的萧香却心软了,也许是因为之前十一那一连串欣喜的叫唤,也许是因为突生的怜悯,他开口叫:“花爷爷,您别打了。”

花老爷子气怒中没听清他的话,气息已微喘了,手上依然不肯放松。

萧香急了,想过去阻拦,刚起身便被沈破浪拉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动,随后走近花老爷子身旁,平静道:“花爷,您停会儿手歇一下,我来替您打吧。”

花老爷子闻言停住,狠扫了倔强的两人一眼,挥手叫佣人把两人带去暗室闭门思过,随后把铁条往桌上一搁,走到萧香面前,清矍的脸上可见的歉意,苦笑道:“十一没把你怎样吧?那孩子太野了,我也管不住他。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你,大老远的特地过来参加婚礼,偏发生这样的事。看在花四的面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么?”

“您言重了。十一他……”萧香不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十一是什么性子只怕作为爷爷的他更了解才是。

“花爷,您先坐着。”沈破浪掺他手肘坐到自己位上,又倒了杯茶敬上,笑道:“听说十一把萧香掳去,只是想给他画几张画,没别的意思,所以您老也别责怪他了,萧香自己也答应了要陪十一几天。”

花老爷子愣了一下,继而望着萧香久久不语,那掺杂了审视、欣喜、激动又压抑的眼神复杂得让向来迟钝的萧香也觉得别扭怪异,一时间,针落有声,气氛凝滞了般,让其他人都觉得不自在。

就在宁珂想打破沉默时,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脸惊急的韩姨出现在众人眼中,她仓促环了一圈室内,立即奔到期萧香跟前,顾不得花老爷子也在场,一把将萧香紧紧搂住,哽咽不已的低低唤:香,香……

萧香愣着不动。

咳咳!花老爷子作势清咳了两声,拍拍韩姨的手臂:“清幽,你松松手,他脸色不太好,可经不起你这么用力抱。”

韩姨醒过神,立即松开,局促不安的绞着双手,望着萧香的眼神却柔和温暖,力持平静的笑道:“看我,着急找了一晚上,突然听说你回来了,什么也顾不上就跑来了,真是,毛毛躁躁没个大人样。你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边说边伸手探向他额头,秀眉轻拢起,拉起他的手,“体温偏低了,先回去躺着,回头我再叫罗医生给你看看。”

“我没事。”只是有点晕。萧香不想在一群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软弱,强打起精神问:“韩姨,末末呢?睡了么?”

“她今天不太舒服,一直呆在屋里,连饭都是让人端进房吃的。你别担心,她不知道这件事。”

萧香松了口气,侧身朝花老爷子点了点头:“花爷爷,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您也早点睡吧。”

“好,好。”花老爷子微笑应道,却捉起他搁在梨花椅扶手上的手,摊开掌心仔细观研上面纵横交错的细小纹路,过了半晌,他一脸深思道:“生命、财富、感情都是上等,唯独家庭过于破碎,但后期又有圆满的走势,”说着便抬眼望深深凝望他,“是个有福气的人。”

“您老还会看相啊?”萧香不以为意的笑。

“人老了,总会有些迷信,无所事事便研究风水命相,看能不能探知一点先机。”花老爷子自我解嘲道。“你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给你算算命骨。”

“谢谢您。但不用了,我怕知道太多了会不安。”

“真是个好孩子。”花老爷子慈爱的轻抚他的头发,“……把你养得这么好。”

“花伯伯,”韩姨出声,“萧香累了,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嗯,也是。”花老爷子点头,对一旁的沈破浪道:“你送他回去吧。别忘了吃药。”

“记着呢。”沈破浪掺着萧香出门,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告辞而去,临近门口时他又转过头道:“花爷,您知道十一养了条三米长的大蛇么?那条蛇是金黄色的,很漂亮,叫花雷,跟十一和三七很要好,而且非常听话,危险的时候懂得保护他。”说到这儿时顿了一下,补充:“那蛇无毒,本身没有致命危害。”

花老爷子震惊了一刹,随即又恢复平静,挥挥手表示不愿回应,待关门声传来时,他看似无尽疲惫的靠向椅背抚眉沉思。

韩姨轻叹了一气,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娴雅的面容上哀切忧愁,望着花老爷子欲言又止:“花伯伯……”

“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是上天早有的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花老爷子合掌抹了把脸,表情变得平静,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我用这话来劝服自己:这辈子我们无缘,只能这样了。所以从没奢想过我们会有如此近距离的交谈,更没奢望我们能住在一起。清幽,你告诉我,我能自私一次么?”

“不!”韩姨凄烈的断然拒绝,语带婉求道:“花伯伯,您答应过我母亲,花家与韩家绝不再有瓜葛,我知道您的心情,跟您一样,我也喜爱他,但是,我恳请您让他简单的过自己的生活,行么?”

花老爷子仰头定定望着精雕细刻的屋顶,半晌后长长叹了一气,慈祥又怜悯的望着韩姨,轻问:“清幽,后悔留在岛上么?”

“说不后悔是假的,年轻气盛,赌的就是那个骄傲的自尊,谁知竟然输得一塌糊涂,我认了,命该如此。”韩姨苦笑。花开梦里,月隐山中,暇时幽叹华年逝水,逐浪萍踪,若流光影,太无定,太匆匆。

花老爷子又是一叹:“恨他么?”

韩姨无言以对,许久才低低道:“不记得了。过往的很多记忆都已经被时间消融,我能记得住的只剩香苑了。”

“你这孩子,其实就是太放不开。”花老爷子拍拍她的手背,起身慢腾腾的步出室外。

放不开?

这三个字说得轻巧,却是个无形的精神桎梏,年轻时太固执太偏激,总以为以自己的优秀,爱人何不愿意妥协呢?只是后来才明白,不是爱人不愿意妥协,只是他爱得太浅薄,还不懂得妥协。

擦肩而过的遗憾不仅缘于单方,她同样犯了错,花了这么些年想通了很多浅显的道理,自觉得深愧对父母,当初不留余地的决裂情景成为心口的锐刺,扎得她疼痛难忍,午夜梦回时常流泪哀求:

妈妈,请你原谅我……

第24章

后院甲房里,沈破浪正居高临下用责怪的眼神睨着垂首坐在床沿的萧香,捏在他衬衫衣扣上的两指被他抓着,没多大力,而且还有些颤抖,表明此时他气力尚虚。

僵峙了几分钟,沈破浪暗叹无奈的蹲下身,面对面低声道:“你怕什么,你这样子我还能把你怎样?以前我又不是没帮你洗过澡,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别说了。”萧香气恼的瞪他,极力想忘掉的某些画面重现脑中,洁白的脸颊抑制不住的缓缓浮起一层淡脂色,如腮凝鲜荔,挑飞的眼眸荡春波,娟好静秀,瑶环瑜珥。

沈破浪心一动,手蒙上他眼睛,侧头似有若无的在他唇边窃了个吻,又放开手。

刚怎么了?萧香驼鸟的暗忖,压下心里那丁点的羞恼起身进浴室,急急褪下衣物坐进浴缸,佯装若无其事的问:“之前你为什么要对花老爷子说那条蛇?要是他明天叫人把它弄走,十一恐怕会闹翻天的,他说花雷和三七都是他兄弟,不会分离,也不会让人欺负他们。”

“十一有野生动物的兽性,语言、行为、思维都是直线式,而且直觉非常敏锐。”沈破浪坐在浴缸边,边往他秀致的颈后撩水边慢条斯理的说,“宁珂等人让他觉得危险并且害怕;花四让他觉得疏离和敷衍;而他亲近你,也许正是因为你从内心散发的与他人不同的温软。其实,只要是人,都会下意识的想接近让他觉得舒服的人。”

你也是个有兽性的人!萧香诋毁,转念一想,又问:“你是说花家人不喜欢十一?”

“我认识花四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过十一。花家是个有着庞大产业的大家庭,而十一作为花家子孙之一,居然无人得知,可想而知这孩子是被刻意隐藏了。”沈破浪弯唇,似笑非笑,“我猜可能是因为十一的身世不太光明,搞不好是私生子一类的家丑,所以他们虽然表面待他如亲人,内心却把他当成一个不应该出现的污点,再加上他心性又如此顽劣鲁莽,就更不讨人喜爱了。刚才你发现了么?前院除了我们再外没见其他任何客人,花老爷子显然是顾忌这孩子的存在。”

萧香默然,突然觉得头晕。他为十一心疼。那个孩子,宁愿把一条以他为尊会保护他的冷血动物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当兄弟,也不愿跟养育他却伪善的亲人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好了。”沈破浪扯过大毛巾给他,出去找了衣裤放在床上,交待一番便出门了。

萧香穿好衣物便上床趴着,脑子却乱糟糟的,大多意外让他应接不暇,剪不断理还乱,他隐隐预感到这趟玄月岛之行会打破他以往的宁静生活,不,或许不止这点因素,岛外的香苑似乎已经被打破了。

烦恼逐渐递增之时,几声沉重的敲门声传来,他迟疑了片刻,慢吞吞的起身去开门,却不是沈破浪,而是姓乔的年轻男子,当下不免有些疑惑和防备,谨慎开口:“你找谁?”

“当然是特地来找你的。”乔翌笑着径直侧身进屋,四下打量了一番,似抱怨道:“后院的屋子比前院精致许多,早知道我也住这儿了,多漂亮的紫檀家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