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皂斗
萧香脸上带着一抹诙谐的淡笑,侧耳听他们聊天,不插话。
谈笑间,脚程也不自觉的加快,曲曲折折穿过了果园,刚踏上香气蓊勃的香樟树林道,一辆四面敞空的长型观光车飞驰了过来,停在路边,有着一身令在场小白脸们又妒又羡的均匀古桐色肌肤的年轻司机笑眯眯邀请客人上了车,又从首座底下抱出一箱冰冻的鲜果汁,说是早上新榨的。
众人大叹花家待客有道,不仅果汁是百分百原汁原味,还时髦又卫生的把汁液灌注入样式新颖的PE瓶中,拧开瓶盖时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到的待遇!
“要不是看到这个我还真忘了,花家在饮品和食品业是一大头啊。”李欧戏道,兴味十足的盯着手上的瓶子观察再三,“不是市场上通用的标志,估计是岛上专用的,而且以图形的设计、色调、主题来看,这应该是今年的新款吧。”
“是么?”他旁的汤蔚蓝搭腔,两手握瓶大幅度的又揉又捏,动作间透着猥琐,诘笑:“这是剥了华丽外衣的只穿三点式的花家,哈,你们摸摸看,手感非同寻常啊!”
“一个形端貌正的瓶子都能让你诸多联想,你骨子里果然是个不入流的瘪三。”有人啐道。
“诶,这算是商业机密吗?”单令夕摇了摇手上的瓶子,对准嘴一通灌,350毫升的果汁眨眼就见底了,末了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对前座的萧香道:“吃果子跟喝果汁完全是两种口感,也不知道榨出来的时候放糖了没有。”
萧香闻言,举高瓶子仔细看包装,那上面并未像市面流通的饮品般注明其基本成分,果真是岛上专用的。
“没加,绝对纯天然的。”司机愉快又自豪的回答,“这是专门为婚礼准备的。早一周前我们就全摘了东果园的果子,挑选出姿色好的榨成汁,灌装了一部分,剩下都装桶里冰藏着,到时候客人们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混合着喝,如果喜欢还可以自己调配些简单的果酒呢。前天我们六小姐就拿了些植物香精搅拌进葡萄汁里,我尝了一下,口感没变,但气味比之前香了许多,挺好闻的。”
“意思是咱们有口福尝尝你们六小姐专门配制的果汁了?”沈破浪目光望向沿途滑过的美丽景色,神情懒散接口。
“呃,那个啊……”不擅长交际又过于纯朴的年轻司机吱吱唔唔,这些人都是他家四少的贵客,若直接说“不是”,那真是折了这些公子哥们的面子里子了,可偏他又不能点头说“是”,因为那确实真是六小姐专门给某些人精心配制的,他不敢擅自做主。
“诶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呢?”单令夕善解人意的为他解围,转问他一些如幼儿园小朋友才会问的问题,比如:那株为什么比旁边的高?秋天了,岛上的树什么时候变秃子?
明明是调笑意味十足的问题,年轻的司机居然会一本正经的详细回答他,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逗得其他人忍俊不禁,凑热闹般一个个绞尽脑汁装幼稚。
萧香两手兜着果汁,漫不经心的望了一眼身边这些脑门削尖的都市化精英人类与坐井观天的憨直人类,撇过头。
荫萌外,骄阳似火。
第6章
花家的“罡邸”座落在岛中心,建筑面积四千余平方米,与如今盛行的私家洋楼别墅不同的是,“罡邸”整体是清末风格:“三”字型横路并列前、后、跨三大院,以“后院”为中轴的两端分别置有帮佣居住的小厢房,布局规整,比例均衡,颇有儒家中庸之意味。且住宅与庭园相契,园环宅,宅主园,古朴而雅致。
其中,前院主屋是清砖原木构架,共三层,二层以上的前、后方分别设有宽挑台,承重柱从一层开始延伸到顶,柱壁与二、三层交接处均伏着姿态各异的麒麟兽;后院主屋为同构架三层内廊式小楼;跨院只两层,屋前园内设精巧的椭圆型荷花池,屋侧设东西两间花厅。
单令夕等人入住后,主屋客房基本已满,萧香乐得随相貌秀丽的中年佣姨到后院,刚一进大门便见门楣上以隶体刻书:一世,想到前院门楣上的“一春”二字,不解,又盯着看了半晌,依然不解。
走前边的佣姨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头,笑道:“萧先生……”
“阿姨。”萧香打断她,一团孩子气的挽起薄棉衣袖,裸出一截白晳手臂说道:“阿姨,你看你把我叫得寒毛都竖了。你直接叫我萧香就行了。”
佣姨闻言和蔼的笑了笑,招招手:“萧香快进来,屋里凉快。”
萧香对着那笑容怔忡了几秒,随快步跟进去,好奇的在阴凉的满室古意的大堂内张望,见正厅墙上挂着几幅字,正中最大那幅是以隶体书写的“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敛神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笑逐颜开,问:“阿姨,跨院门楣上提了什么字?”
“‘了’字。”佣姨笑道,“晨钟暮鼓,日走云迁,一切皆流,无物永驻。了矣。”
萧香又一怔,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奇和欣喜。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啊。”佣姨目光投向屋外那被日光照得耀眼的园子,感慨的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道:“来时才二十啷当岁,也跟你这般风华正茂,谁知一眨眼就如明日黄花暗憔悴,无人惜啊……”摇摇头,忽然觉得失态,忙掩饰般笑了笑,“走,带你上楼,呆会儿你梳洗完再睡一觉,晚上有得你们玩的。”
萧香跟在她身上踏上打着腊的结实的紫檀木楼梯,伸手抚摸楼梯扶手上那些雕刻着吉祥纹和花卉的图案,暗自与沈家大宅的作了一番比较,觉得还是这里的物什更显精雕细刻也更古色古香,年代应该也是更久远些,而花家驻岛也不过二十余年岁月,这里的一景一物有这质地倒是挺奇怪。
“阿姨,这些屋子应该建有五六十年了吧?”
“嗯?”佣姨顿足,回头望了望,边走边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抬脚转上三楼直线型内廊,萧香抬头望绘着精致却有些斑驳的旋子彩画的檐架,回答说:“我外婆喜欢古典又精致的东西,家里也收藏有一些小物品,她无事便常常拿出来把玩,偶尔去朋友家作客见到或古器店博物馆有展览时见到,她会很高兴把特色记下来,拿回家细细分析,耳濡目染下我也能分辨一些。这些屋子外观都翻修过的吧?”
“是的。”佣姨打开走廊尽头的这间屋子,进去先把南北两面格栅窗打开,从衣柜里拿出寝具边铺床边道:“这屋子是最早那任主人建立的,转到花老太爷手上后,他因为对前任岛主的儒慕及对这一景一物的钟爱而未在岛上大兴土木,只就着原来的模样居住使用,一直住了两年多,后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岛上不知为什么酸雨不断,雨停后,花草树木都没事,唯独屋子外墙被腐蚀得跟和稀泥似的,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看不出原来的古朴雅致的面目,所以才请特殊的修工按原样翻修了一遍。不过,修完后花老太爷连连叹气,说‘九分形似却只五分神似’,其实并不是说修工技艺不好,而是人一旦有了比较,就很难推翻先入为主的执扭观念。”
“嗯。”萧香点头,靠在窗边看她动作,张口欲言,忽又迟疑了一下才问:“阿姨,你在岛上很久了吧?”
“是啊。”佣姨用力一甩,被单“嘭”一声抖开,一簇簇粉红娇嫩的海棠盎然绽放在素白丝薄被面上,惊心动魄的美丽。她用手轻轻抚着花朵,轻声道:“有二十三、四年了吧,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初来时什么都不懂,花老太爷见我能读书写字,便让我到书房帮整理书籍或帮他磨墨,就这么点事我也能忙得天昏地暗,那时候,只想着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忘却岛外所有那些烦人恼事,只是,真正当那些人那些事都忘却之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似乎每天就为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可这片岛就这么大,我能做的事又实在有限得很……”
“那为什么愿意把青春都耗在这里呢?”萧香眼神柔软的望着她。佣姨虽一身简单衣裤,脸上也未染铅华,但举止从容淡定且气质娴雅文气,丝毫不像其他帮佣那般粗陋。
“一些前尘旧事,不提也罢。”佣姨微垂的眼帘轻轻颤抖,心里因他一句话而激起千层浪,浪头拍打在心头上,激起熟悉的闷疼。愿意么?当然不是,如果可以,她也想出去……
看着那几滴晶莹泪珠倏然落在被面上,萧香为自己的莽撞气恼不已,忙奔到她身边,轻拉她衣袖道歉:“对不起。阿姨,你别哭。”
“哭?”佣姨愣了愣,摸摸眼下,突然“哧”一声笑了,抬起手胡乱擦了一把,转头拍拍他:“没事,人老了就这样,时不时伤春悲秋。说来,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见着你之后一下子倒了这么多,心里也觉得舒服不少。”
“我长得很亲切?”萧香捏自己的脸。
佣姨又笑。“你长得很标致,看人时的眼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也许是因为这样才忍不住跟你絮叨吧。”
“诶——”萧香低声哀叹,揪住松松束起的马尾蹙眉,“也许把头发剪短好一些。”
“傻孩子。”佣姨见他这样,禁不住手痒的摸摸他的脸,“剪得再短这张脸还是这样,没法改的。”
“我小时候上学常被人揪头发,那些孩子说我是小妖精,我忍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敢跟我外婆说,后来有一天放学时在半路又被人揪了,疼得我眼泪直掉,回家后我就找剪刀想把头发剪得比那些孩子还要短,但是一看到镜子里自己好不容易养得长长的头发时,又觉得很心疼,不是我为自己心疼,是为我外婆心疼,那是她为我精心养护的,我应该爱护它。而且我还想到,万一荡秋千的时候她想摸我的头发,我没有了怎么办呢?”
“真是个孩子。”佣姨咯咯笑,把两个枕头整齐放好,拍拍床,“好了,去洗个澡再睡一觉,晚点我过来叫你吃饭。”
“好。”萧香乖乖把小行李包中的衣物拿出来,放在床上,拿了条薄棉宽松短裤便要进浴室,临进去前又转头问已经走到门边的佣婶:“阿姨,六小姐一般什么时候醒?”
“今天中午睡得晚,可能五点钟左右才醒。你是她的朋友?”佣姨有些惊讶。还以为……
“嗯。她醒来了你能不能帮我告诉她一声?或者打电话叫我起来?”
“行啊。”佣姨笑笑,“我先走了。”
“阿姨等一下!”萧香又叫,笑盈盈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姓什么?老叫你阿姨阿姨的,出了这门还有别的阿姨,到时要找你也不方便。”
“我姓韩。”
“那我叫你韩姨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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