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eliacici
本以为这事就此过去了,却没想到缪书过几天又提起,老太太知道儿子这是心意已决了,唯有叹息着替他打了长途去问。
缪书去云南的日子安排在二月底,他去过一次学校,看望几位他代课时对他格外照顾的老师,告诉他们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
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程锦锐就站在门外,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僵了许久才转身跑了。
缪书将要离开的前一天,程锦锐蜷缩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
忽然,眼前闪过一些金色。程锦锐抬起头,就见了满满的向日葵占据了整个屏幕,随后便是此块地被某个富豪买下的消息。
程锦锐一愣,忙上网去查,发现施工日就在当天下午,于是带了钥匙便冲出去。
然而拦了车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工地四面的墙都拆了,土黄的挖土机抬高了大铲子,将最后一丛金色从土里剜出来,丢在一旁……
那些仍然盛放却奄奄一息的向日葵,绝望地望着天……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程锦锐崩溃地瘫坐在地上。
没了……
都没了……
模糊一片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二天一早,程锦锐昏昏沉沉地看了看手机,随后猛的跳起来就往外跑。
赶到缪书家时,缪书正好拖着行李出来。老太太最后替儿子整了整衣领,不争气地红了眼。
程锦锐离得太远,没听清缪书对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过了会儿,一辆私家车停在了缪书面前,车上一男子下来,替缪书将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缪书最后拥抱了一下母亲,伸手去拉车门。程锦锐这才注意到,缪书十指都缠着绷带,不知道是怎么弄伤的。
不忍看缪书坐进车里扬长而去,程锦锐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这几天都没去上学,程锦峰似乎知道什么似的也不逼他。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整天,只有偶尔飞机飞过时,程锦锐才会停下来,呆呆看着它消失在茫茫天际……
第37章
傍晚的时候,程锦锐晃到家门口,不想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于是绕着铁栅栏缓缓地走。
走到缪书曾经救他出来的那个后门时,程锦锐愣住了。
只见那满是秃枝的花坛里,傲然挺立着一株格格不入的金黄。
它的花瓣已有些枯萎,却仍傲然昂着头,静静守望着那渐渐下沉的夕阳。
风一吹,叶子晃了晃,露出根茎处的几点暗色。程锦锐蹲下身,抹了点闻闻,竟然是血的味道……
想起缪书手指上的绷带,程锦锐猛地站起身,却是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再睁眼时,已经在医院里。程锦峰皱着眉说:
“你干嘛不吃饭?”
要不是他正好回去,恐怕程锦锐的后脑勺就要在水泥地上砸出个窟窿。
程锦锐艰难地动了动手指,那指尖沾着的一点暗红早已不见,只是那气味久久萦绕不去……
“哥……我要去云南……”
程锦峰看着程锦瑞,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葡萄糖的输液节奏调得快了些:“等你高考以后。”
“我等不到。”
“那你至少考上一本。”
程锦锐“啊”了声,便见程锦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明天早上的。”
程锦锐目瞪口呆。
“一本能考上吗?”
“能……”
“那好好休息。”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腹,还是戴眼镜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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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的冬天很温暖,只是昼夜温差大了些。
缪书坐在泉水边,越过青瓦屋面望着城西笼罩在夕阳下的崇圣三塔。
大舅舅说他刚来,让他先四处走走,公司是搞旅游的,自然要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然而缪书却对这个四季如春一尘不染的彩云之南提不起任何兴趣……
手上的绷带,沾了些尘土,缪书望着清澈的泉水又陷入了回忆。
那天,无缘无故地想去看一看那片向日葵,虽然只离开一、两年,却觉得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然而到了那里时,却只见了一片狼藉,外墙拆得只剩了一面,土黄的大吊车挥舞着机械手臂铲着一丛丛的金色,随意地堆在一旁。
缪书立刻就冲过去,扑向最近的一株金黄。冬天的土,硬得石头一般,缪书挖到一半,几个工人便冲过来拉他。
缪书和他们解释不通,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左右钳制便再次扑过去。
那一株金黄已经露出了根须,缪书发狠地使劲刨着,终于将它连根挖了出来。
抱着那一株逃跑的途中,缪书才发现手指火辣辣的,低头一看,竟都是血。
这或许是从小到大自己做得最出格的事了,缪书自嘲地笑笑……
不在乎一路上讶异的目光,缪书凭着记忆来到了那扇小铁门前。
掏出刚才在五金店买的小铲子,缪书小心翼翼地放下向日葵,忍着痛开始挖。
终于将土掩上时,缪书舒一口气。
向日葵依然静静地望着天际,追随着他爱慕的阳光,毫不在意自己是否能顺利地活下去。
忽然想起程锦瑞那句“那些向日葵根本不是为你种的!!”
缪书笑了笑。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一滴水,打破镜子般的水面,缪书抬头看看暗沉沉的天,刚想起身,却被人自后抱住。
缪书一惊,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就听那人贴着耳边道:“老师……”
只这一声,便将缪书的力气全部抽空,只剩了灵魂裸露在外,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老师,我有诗不懂,所以千里迢迢地来请教你。”
缪书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耳鬓相磨间,就听他轻声道: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缪书合上眼,在肯定他确实是程锦锐时,努力抑制住翻涌的情绪:“连你都不懂的,我又怎会知道?”
身后的人又抱紧了些:
“向日葵的花语是‘我始终凝视着你,深深爱慕,不曾间断。’……感情是有惯性的,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不可能说收就收……”轻轻一叹:“所以啊……连我自己都没发现……如果还执着于他,就不会先带老师去了……”
缪书怔忡。
“老师你做什么都是静悄悄的……取代一个人或离开一个人,都悄无声息的……”让人措手不及……
缪书闭了眼,这几日的苦闷翻腾上来,刚想反驳,颤抖的唇就被吻住了。
还是那股熟悉的薄荷味,充溢着口腔,满溢进心里……
这次却不比上次试探般的吻,婉转深入,反复纠缠。
直吻得缪书上气不接下去了,才拉开一段距离。
缪书睁开眼,便见了程锦锐手中多了个劈成两半但柄仍相连的葫芦。
程锦锐用葫芦舀了两瓢泉水,自己托着一半,另一半递给缪书:“以水代酒。”
缪书却不接。
“老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一滴泪落到半瓢水里。
他怎会不知?
将匏一剖为二,两瓢之柄相连,以之盛酒,夫妇共饮,以示何为一体,此为合卺之礼。
程锦锐见缪书落泪,惊慌失措地倾身想替他擦,却被缪书躲开了。
程锦锐紧张起来:
“老师,你不相信我?”
缪书苦笑了一下,相信又怎样,不相信又怎样,这种事,难道是理智说得算?
即使知道这个孩子还没有承担起他誓言的能力,仍是义无反顾地一脚踏进去……
缪书将自己手里的和程锦锐手里的半个匏换了换,程锦锐有些不解地看着缪书,缪书道:“你若真有这份心,就该学着尝我的苦涩……”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暂不论那些个外力的阻碍,如果连彼此的心绪都无法体谅,那么任凭感情再怎样炽烈,都无法细水长流……
程锦锐低头看了会儿融了泪的泉水,忽然明白过来,欣喜若狂地看向缪书。
缪书这次没有躲,也定定回望着他。
程锦锐知道,缪书是说真的。
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后,程锦锐郑重其事地端起了手中的半个瓢。
缪书望着他碧蓝的眼,也缓缓端起了。
默默对视良久,同时一饮而尽。
泉水清甜,沁入心脾。仿佛那缔结的誓言溶入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