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匪梦
仿佛他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看一眼孙子喜欢的人。
人死后最迟消失的是听觉,沈老爷子缓缓现身,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喜丧,他正听着呢,高兴一点。”
说罢看着屋里的老人,叹了口气。
沈骁忽然明白祖父为什么急哄哄让自己飞过来,还不肯告诉自己为什么。
地府掌管世人生死,老爷子何时去世,算得上是重大机密了,真要告诉他,恐怕不只是吃处分的事情。
也有可能是怕他记仇,不肯陪着郎临,才硬把他拉过来。
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当小孩子哄。
沈骁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一个木头盒子。这是老爷子走后,特助交到他手上的,是一个玉扳指,据说是他留给孙婿的见面礼。
特助的年纪比老爷子小不了多少,语重心长地说道:“他还说,希望你们俩好好的,照顾好彼此,别跟他一样,妥协了一辈子,也惋惜了一辈子。”
关于郎老爷子年轻时那个红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他提起,却是为了解开他们俩的心结。
都说人死之前自己会有预感,郎老爷子看来是早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把一切都安排好,为孙子的爱情尽最后一份努力,也算是弥补自己多年的遗憾。
沈骁看看郎临,心想老爷子这一走,几个儿子谁也没见,就见了他们俩,倒是给他留了个难题。
以郎老爷子那个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代表着什么,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老爷子恐怕是故意的。
没过多久,跟郎家有交情的各路人马都来了,律师和遗嘱证人也过来公布遗嘱,不出所料,偌大的家业落在了郎临这个刚找回不到半年的孙子身上,两个儿子只获得了住房和一部分金钱。
大伯二伯登时闹腾起来。
“我们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一点东西都不给我们,把家业全都交给他?”
“他们一来老爷子就死了,我还怀疑是他们俩把老爷子气死的呢!”
对此,律师只是客气地解释道:“一切以遗嘱为准。至于死亡原因,可以去询问医生。”
然而老爷子早吩咐过医生,这时候立即拿出心电图,证明老爷子是寿终正寝,而且死前心情愉悦,根本不是被气死的。
这下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微妙起来。
老爷子生前安排好了这么多事情,可见是预先知道自己的死期,走前却只叫来郎临和沈骁,没有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陪同,其中的意味可想而知。
至于跟家里闹翻,离家出走的三儿子,则被他们选择性遗忘了。
作为下一任当家人,以及老爷子的亲孙子,郎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沈骁作为外人,后面的事情不适合参与,只能先回郎家,免得给郎临添乱。
郎家大宅已经开始在各处挂上白灯笼,沈骁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桌上的平面图和纸人,想了想,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放了把火烧掉。
就当是看在郎老爷子的面子上,他的那份就算了,至于郎临手上的伤,等郎临自己处置吧。
烧完这些东西,沈骁回头一瞧,就见郎老爷子正坐在他桌边,慈祥地看着他。
沈骁一惊,忙站起来,“郎爷爷。”
郎老爷子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看着火盆里的灰烬,半晌叹了口气,“希望你不会怪我,毕竟他们也是我的儿子。”
他在这个时候走,影响到的自然不只是沈骁和郎临之间的关系,至少现在,沈骁就无法忍心下手教训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老爷子人在医院,眼睛耳朵却都灵光得很,何况活了那么久,看人的眼光十分毒辣,这事儿估计是他打听过沈骁的行事,推测出来的。
沈骁是有些生气那些人拿他做筏子,以及伤了郎临的手臂,但看到他们没能见到老爷子最后一面,伏在病床前痛哭的模样,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老爷子真是掐准了他的性格,不过沈骁并不反感,护犊是每个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老爷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非常偏向他和郎临了。
只是沈骁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不把郎爸爸也叫回来。
“这一点上,他做的比我好,当初离家出走,说不回来,二十几年都不回来。”郎老爷子看着窗外的景致,长叹道:“我心里其实挺高兴,他能跟合自己心意的人在一块儿,但我是家主,这种先例不能开,开了这个家就没了规矩。何况端了这么多年的架子,临死还去给他添堵,做什么呢?”
长年不跟家里联系,等人快走了才回来,且不说别人会怎么看他们,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模样,小儿子自己心里肯定就不好受。
回来看到他的尸体,他这个固执死板的老头子先把错处担过去一半,也不至于让小儿子太过自责。
郎老爷子忙碌一辈子,到了也把所有人都安排好,才肯放心地走。
这个老人十分强大,内心却柔软到不可思议,然而他的三个儿子,好像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但掌权者往往都是如此,得到的同时必然会失去什么。
相比之下,他对郎临的要求简直宽松到不可思议。
沈骁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为郎临,也为郎爸爸和郎妈妈,以及他自己,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您。”
老爷子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事情,这么悠闲的时光,在他生前是根本不敢想的,偶尔来这么一回,还有些不太适应。
也许是真的希望他和郎临能弥补自己年轻时的遗憾,他提到五年半之前,郎临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见面让他错过了什么,但显然他没跟你提起过。”老爷子手掌轻轻拍着椅子的扶手,笑起来,“这个孩子,嘴上说回来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更稳妥的前程,实际上还是看老头子可怜,回来帮我的。”
沈骁这才知道当年郎临根本不是去隔壁州旅游,而是跟老爷子认亲来了。
恐怕是担心自己刚失去祖父,他就认了亲爷爷回来,会对他造成更深的伤害。
郎临总是这样,看着似乎很坦白,但重要的、会让人担心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认识了他,不得不早早成为一个男子汉。
这么想着,沈骁便觉得其实按照他们俩相识的全部时间来算,还是自己亏欠郎临比较多。
像小时候抢他的玩具还要恶人先告状,霸道地占据他所有空余时间,导致他没什么机会跟朋友一起出去玩耍,就算出去了,也得带上他这个小麻烦精。
还有长大一些后,害他从乖巧懂事的别人家的小孩,一转身就变成了学校的混混头子,从此成为老师们头疼的对象。
再长大一些,更是直接剪了他的桃花,像一只得到宝物的巨龙,盘踞在他的枝头,把一切狂蜂浪蝶都烧成渣渣,还让他为自己鼓掌叫好。
就连分手,也是他提出来的。
多年的欺压,甚至让郎临委屈到存着他的号码,还暗暗收集他用过的物品和流浪猫,却一直不敢主动联系他。
沈骁摸了摸自己眼尾的红痣,心说要不是这颗破财痣,恐怕他们俩不伦不类的冷战还得持续下去。
所以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是没有道理。
沈骁本以为郎老爷子只是来跟他打声招呼,说完这些事情就回去看看自己的子孙们,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哪儿也没去,跟自己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风景,在沈骁拿出黄符准备替他消除因果的时候,甚至还拒接了他。
老爷子慈和地看着他,说道:“这是我应得的。”
不论好坏与否,他这一辈子所做的选择,都将在死后得到评判,虽然惋惜年少时那段无果的恋情,他却不曾后悔。
他相信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沈骁沉默一会儿,“要我叫郎临回来吗?”
索性他在郎家人眼里也就是个祸害的印象,正当有事的时候叫郎临回来,也不过是多一项埋汰他的理由。
老爷子却还是摇了摇头,“让那孩子好好缓缓。”
沈骁又送走老爷子一次,这次分别就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他忽然明白祖父为什么在死后没有回来看自己,毕竟在目睹亲人离世之后,还要再送他的魂魄离开,对生者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晚上,郎家的大院里摆了长寿席,老爷子的特助亲自来请,沈骁到餐厅的时候,郎临正等在门外,带他一起进门。
郎爸爸郎妈妈还没到,这一代主家人只剩下郎临一个,他们俩单独在餐厅用饭,听见外头酒席上的喧闹声,觉得这种习俗简直太折磨人了。
即使是喜丧,刚失去至亲,却还要强打精神招呼宾客,在沈骁看来,就跟扒开自己的伤口让别人观赏一样。
以前祖父去世他就不喜欢这种活动,现在依旧不喜欢。
郎临食不知味,差点把鱼刺一并吞下去,沈骁忙拍了下他的脸,让他吐出来,自己重新夹了一块,剔除鱼刺放到他的碗里。
这些事情以前都是郎临在做,沈骁恍惚觉得他们俩的身份突然对调了一样,但又做得十分自然,甚至在郎临只吃了半碗饭就准备起身时,很有魄力地按住他,说:“吃完。”
郎临没有抗拒,乖乖吃完剩下半碗,沈骁又给他盛了一大碗,“再吃。”
并剥了几只虾,摆在米饭的顶端,弄成笑脸的形状。
这回郎临倒是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自己吃。”
沈骁便把虾仁都夹回自己的碗里,沾着酱油一口一个,满口鲜香,问他:“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到?”
郎临看了眼时间,“刚到机场,估计要等到半夜。”
沈骁点头,让郎临忙完早点睡觉,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睡到半夜,房门忽然被打开,沈骁一下子就醒过来,看着门口的黑影,问:“郎临?”
黑影“嗯”了一声,是郎临的声音,摸索着坐到他床边,说:“爸妈来了,在灵堂那边守着,让你不用起来,太麻烦。”
沈骁答应一声,往里挪了一些,他便躺下来,熟练地将额头与他相抵,紧紧抱住他。
他们俩的姿势现在完全反过来了,郎临将脑袋埋在沈骁的颈窝,沈骁则是环抱住他的肩膀,一只手臂枕在他脑袋下方,另一只手为他们俩盖上被子。
郎临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估计是刚洗完澡,沈骁拍了拍他的背,就听见他说:“谢谢。”
沈骁知道他在说什么,心想幸好自己顺着祖父的意思来了,不然他恐怕真的会变成郎临,而郎临则会变成五年前的他。
“不客气。”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互相不知道对方是否入睡,却同时想到: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个夜晚,久违的拥抱仿佛与过去无数个夜晚的相拥重合,最初的时候,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六岁,小小的沈骁在黑夜中仰起脸,用不安怯懦的眼神看着郎临,问他:“哥哥,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小郎临胸口的男子气概顿时爆棚,一夜之间成了个小大人,一本正经地给弟弟穿衣服,教他刷牙洗脸,牵着他的手去上学。
后来,软绵绵的小团子渐渐长大,脾气也被郎临宠得像个小恶魔。
新玩具到手,分明说好了一人玩五分钟,自己玩够了时间不想给,就去找叔叔阿姨告状,说郎临欺负他,不跟他分享,弄得小郎临又气又无奈,到了晚上还得贡献出自己的小胳膊,给摸到他房间撒娇的弟弟当枕头睡。
再后来,青春期的躁动让郎临有些不好意思,沈骁每天被“棍子”硌醒,发脾气说郎临欺负自己,到了晚上却依旧准时钻到郎临怀里,东摸西蹭的招惹郎临,看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哈哈大笑。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沈骁的青春期也到了,而郎临早在他的长期折磨下,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受欺负的人就调转了过来,沈骁红着一张脸,含泪求饶的模样几乎让郎临看呆了去。
不过身为哥哥,郎临到底没有忍心太欺负他,沈骁发现他的心慈手软,便又故技重施,在他怀里作天作地,享受他无底线的纵容。
不过这样的行为基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闹了几次之后,沈骁就不敢再玩了。
男孩儿之间单纯的情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了质,两个人的拥抱越来越亲密,最后到了身边没有对方就睡不着的地步,才惊觉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对方。
那段时间,两个人都觉得很尴尬,想装作无事发生,晚上睡觉却离不开对方,只能下意识保持距离,却怎么睡怎么不舒服,半夜里醒过来,总会发现双方又变得亲密无间,最终只能接受这个现实,默契地瞒着家长开始另一段关系。
可惜心智未成熟时的爱恋总是无疾而终,回顾当年的点点滴滴,会发现这段关系存在致命的缺陷,最终只能通向分手的结局。
沈骁祖父的去世、郎临错过的电话,都不过是戳中了这个缺陷,才使得沈骁决定分开各自冷静。
夜深了,沈骁摸了摸郎临的脑袋,说:“郎临。”
“嗯。”
沈骁顿了顿,“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复合倒计时,猜猜是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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