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白少女
王夫人听了她这话,皱起了眉毛并不言语,手指仍旧缓缓地捻动着佛珠。自从把那母子俩撵到密云庄子上,她便没再在意过,却没想到那一对贱人、贱种在这儿等着她呢。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几千两银子啊,两三天就都花销了,便是她这国公府的当家太太都没这么阔绰过呢。银子谁给他们的?若说是她家那老爷,她是绝不相信的。
老爷是个什么性情,她心知肚明,甚至比老爷自个儿都更清楚。那就不是个能体恤妻儿的,手头有多少银子都只管自己花用,想要指望他给塞点银子,便是她在宫里那可怜的元春都没指望。再说了,几千两不是个小数目,府里最近都没支出过这么大一笔银子。
所以,那贱人是怎么弄到那笔银子的?王夫人不能不好奇啊,而在好奇之余也难免心生喜悦。她看赵氏那贱人不顺眼多少年了,于今可算是有机会,将她同她那俩下流种子给抹除干净。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且不要对外声张,我自有道理。”王夫人心中有了定夺,瞥一眼冷娘子,唤了金钏一声,道:“去,取个红包赏了你姐姐,顺便替我送你姐姐出去吧。”
不提王夫人如何安排事宜,打算如何处置贾小环母子,既然说到了荣国府,且去荣庆堂瞧瞧贾宝玉吧。
小年那日,宝二爷兴致勃勃地去了琉璃坊,回来时却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那一张圆盘儿似的脸上,满满都是深受打击的苦楚和委屈。当看见了贾母的时候,宝二爷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还了得?贾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场就把宝贝孙孙搂进怀里,又疾言厉色地命人将贾珍、贾琏都叫来。
她定要好好问问那两个混账东西,不过是叫他们带着宝玉散心,怎么就让她的宝玉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瞧瞧这小眼眶红得,她瞧见了都想跟着掉眼泪呢。
大过年的,这样欺负宝玉,让她也跟着生气,端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个个都是不孝顺的。赶明儿祭祖的时候,看他们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
贾母的召唤,隔壁宁国府的贾珍根本就没有响应,一句“时辰太晚,明日再说吧”,便将来传话的下人打发了。天寒地冻、月黑风高的,刚刚又跟外头应酬了许久,他可没功夫跟隔壁那老太太唧唧歪歪去,左右两家都已经出了五服的,孝不孝的就那样吧。
珍大爷能这样一推四五六,琏二爷就没此等福气了。这边丫鬟一来传唤,本来都已经爬上琏二奶奶床榻的琏二爷,也只能叹一声晦气,垂头丧气地爬起来,整整衣袍往贾母上房而去。
老太太这个时候叫他过去,琏二爷都不用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说,宝玉这是怎么回事,出门时好好一个孩子,你瞧瞧这回来成了什么样子。叫你们带他出去散散心,你们就是这么给我交代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一看见贾连进来,贾母立时就怒目凝眉地问道。即便如此,她也没忘了轻轻拍抚着怀里的贾宝玉
贾琏将那祖孙情深的情景看在眼里,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羡慕嫉妒,心中只剩下淡淡的庆幸。幸好啊,他没有被这么养大,不然现在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老太太,这事儿我也举得稀罕,倒是不太清楚宝玉怎么回事。嘶,按说今儿个出门没什么不对的事啊。宝玉啊,看看你把老太太急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咱们今儿就去了场拍卖会,见识了见识玻璃物件儿而已,怎就把你委屈成这样子呢?”
话说到这里,不等贾母瞪眼睛骂人,琏二爷一拍巴掌,恍然道:“该不会是那妆匣子的事吧,不就是没拍下来嘛,这有什么的。你也就是今晚没带够银子罢了,赶明儿等琉璃坊开张,带够了银子去买便是了。一个妆匣子而已,就把你委屈成这样子?”
“什么妆匣子,宝玉带着我给的银子呢,就连个妆匣子都没拍下来?”贾母闻言瞪了眼睛,话里眼里满是对贾琏的怀疑。
她是给了宝玉一千两的,竟连个妆匣子都拍不下来?该不是他们两个当哥哥的欺负宝玉,将她给的银子糊弄过去了吧。
“这老太太您就有所不知了,今晚上琉璃坊物件儿的叫价,那可是一件高过一件呐。便是宝玉看中的那妆匣子,最后的叫价就是一千五百两,他可不就没能拍下来。我倒是想贴补宝玉一些,可惜我纯是去看热闹的,身上也没带着几两银子,可不就……”
贾琏说着一摊胳膊,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就是个爹不疼娘不在祖母还不爱的,实在是没有能力去支持一个被爹娘奶奶都宠爱的凤凰蛋啊。
当听到个妆匣子都被叫价一千五百两,便是贾母心里也是一惊,不免暗暗咋舌。不过是个妆匣子罢了,顶多是弄快玻璃当镜子,怎么就叫到这么高的价钱。
“宝玉,是不是这么回事?”即便心里觉得贾琏不敢跟自己说谎,贾母仍旧是柔声问了问怀里的贾宝玉。待见到他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点了点,方才更加放柔了声音,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难过,就像你琏二哥说的,赶明儿叫人去琉璃坊买个回来便是了。”
“今个儿也是怪祖母我,叫你没带够了银子。下回咱们若是再去的话,定不会再出这种状况了。到时候啊,甭管你想要什么玩意儿,都只管买回来便是。咱们家缺这个缺那个,却又怎么会去了你的东西。我的傻宝玉,快别难受了,来,给祖母笑一个。”
大概是被哄得心情转好,抑或者是贾母的话又给了他底气,贾宝玉“噗嗤”地笑了一声,微微抬起头来。祖孙两个相对而视,彼此之间的浓浓情意简直叫人咋舌。
至少,琏二爷就是有些目瞪口呆的。
“老祖宗,我是想拍下那妆匣子给林妹妹的。她、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到咱们家,我都还没送她份见面礼呢。我就想着这就快过年了,想叫她能开心一些。”说到这儿,贾宝玉一嘟嘴,小声嘟囔道:“谁想到,不知叫哪个小孩儿家给搅和了。”
“好,好,好,宝玉你是个好的,你林妹妹若是知道了你如此为她着想,便是没有妆匣子也定会开心许多。咱们也不着急,等过了年再送你林妹妹便是。”听到孙子如此关心外孙女,早有心将两人凑对的贾母喜不自胜,抱着宝贝孙子摇了摇。
“还有,不光是这个。老祖宗,我瞧见了琉璃坊用玻璃镶嵌的门窗,真是又透光又挡风的。本想着能给您这里也换成玻璃门窗的,可谁知道,谁知道……”仿佛又想到了琉璃坊里的场景,贾宝玉重又变得讷讷的。
宝贝孙子实在是孝顺已极,贾母就别提有多欣慰了,笑盈盈地哄问道:“谁知道怎样,跟祖母说道说道。”
可惜不论她如何哄逗,宝贝孙子都支支吾吾地不肯答话。时间一长,贾母不免有些无奈,只好抬眼向贾琏看过去,示意他讲讲出了什么变故。
琏二爷本坐在一旁椅上打瞌睡,被贾母咳了两声方强打起精神来,将玻璃门窗的事讲了讲。其实他都觉得荒唐可笑,完全弄不明白贾宝玉到底在颓丧、抑郁些什么。
是,荣国府乃是开国勋贵,四王八公之一,威名赫赫地位崇高。可是,那是在几十年前,是曾祖爷爷还在的时候。
到了祖父当家的时候,荣国府虽然还挂着国公府的名头,就已经大不如前了。至少,老太爷这位国公从不曾任过实职,就是赋闲勋贵而已。就更别提现如今的他爹了,那就是个一等将军,还是个除了俸禄啥都没有的将军。
所以,这个贾宝玉到底是凭什么,认为自家是能够跟那许多当朝亲王、郡王们媲美的?!到如今猛然间发现自家不如人家了,就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把自己弄成了个受了委屈的鸟,就知道找个地方埋了脑袋,权当露在外头那屁股不是自己的一样。
听完贾琏的话,贾母也是默默无语的,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的宝玉解释。他们荣国府是显赫得很,但却也不是特别特别显赫的,而是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地位上。
这想法若是让琏二爷知晓了,怕是会在心里将老太太笑话死。什么微妙不微妙的,明明就是尴尬好么!
最终,贾母也没能彻底开解了宝贝孙子,反倒是把自己也弄得颇有些闷闷不乐。怀念起当年的风光威势,难免就在心中厌恶起害得她风光不再的罪魁祸首来。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日,赦大老爷没少打喷嚏。
可即便是这样,大老爷也没忘了给密云的儿子和侄子送去年货。腊月二十七那天,赦大老爷给密云的最后一批年货送到了。而紧随其后的,乃是王夫人派过来,召唤的贾小环母子回京的钱华等人。
钱华原是荣国府的买办,自周瑞死了之后,王夫人便将他提了上来。这钱华娶的也是王夫人的陪嫁,一直以来都是周瑞的后备人选。周瑞死了之后,这钱华便是最高兴的人之一。
一听见刘三的禀报,贾小环便黑了小胖脸,牙齿磨得咯咯响。他奶奶.的,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成。没两天就过年,这时候叫他们娘儿俩回去,姓王的女人想干什么?
小爷就是想跟娘亲好好过个年啊,特么地为什么就这么难?!
“去,也到饭时候了,先安排他们用顿饭再说。”贾小环已经打定主意,是绝不会这时候回京的。那既然他这当主子的都不回去了,旁的人自然也别想回去才对。
……
荣国府里,王夫人从天明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明,连着等了两天,却愣是没能等到要见的人。她的内心是阴翳的,明明该是临近新年心情放松的时候,她心里却是沉甸甸阴森森的。
因着当主子如此,王夫人那整个院子气氛都是沉寂阴郁的,就仿佛笼罩在浓密的阴霾之中。各个丫鬟婆子,甭管是有没有体面的,皆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便是大气儿都不敢出。
往常能贴身伺候主子的大丫鬟们总是志得意满的,在小丫鬟、粗使婆子等跟前儿总要有些傲骄之气;可如今却是全然颠倒了过来,就因着不能躲得远些,四个一等丫鬟个个儿都挨过罚,脸上看着还是光洁干净的,可那身上的青青紫紫真是……
唉,造孽啊!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还是没见着钱华把人给押回来。王夫人便知道,姓赵的贱人和那下流种子怕是长本事闹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