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丛良
他受不了这样的拥抱,推开了姜也南,从床上起来。
拿掉了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从楼梯上下去,靠在沙发里,点了一根烟,尼古丁滑入肺里,他的身体像是入了瘾,一点点松弛。
他打开电视,一边抽着烟,一边换台。
夜间节目没什么特别,当地新闻台突然播报出一则新闻。
牧颜嘴里的烟掉了下来,火星子坠在他的腿上,烫出了一个黑圈。可他却不觉得疼,瞳孔放大,全身都在颤抖,皮肉里的骨头似乎碎了,他张开嘴,呆呆地看着那一则新闻。
牧正袁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他办的报社一直都在业界有誉,他不做违心的报道,一切以民众出发,前年他还获得了十佳企业家。
他这样的人去世,不可能不被报道出来。
他是一周前在医院里病逝的,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死的时候还在念叨他儿子的名字。可那个据说在法国跳舞的儿子,一直到他合眼,一直到葬礼结束,都没有出现。
一分钟的新闻结束,画面变换。
牧颜才回过神,他一下子站起来,跑到电视机前,不停地换台,想要在看看别的台有没有这个新闻,是怎么说的。
发着抖的手根本无法握住遥控,他抱着头,痛苦地低喊了一声。跑到楼上去找手机,刚刚跨上楼梯,就看到口子那里站着的人。
姜也南站在那里,牧颜抬起头,死死地看着他。
平波无痕的水面被巨石打破,沉睡在里面的怪兽探出了头。
他们看着彼此,牧颜扶着楼梯转角的木头柱子,他声音沙哑,小心翼翼问:“你知道我爸……”
没有等他说完,姜也南便道:“一周前病逝了。”
牧颜呼吸几乎停滞,他的指甲扣着柱子上的漆,他说:“我爸死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和你说了,你会离开我的。”
“你该告诉我的。”牧颜的声音微弱,他说了一遍,忽然又大声吼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姜也南下楼,牧颜后退。
他从二楼跑下一楼,却因为太急,一脚踩空,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他痛得发抖,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他看着姜也南朝自己走来,那么慢那么沉,他被拽了起来,姜也南的手指揉着他的嘴唇,他的脊椎。
他变成了一只待宰的小羊,什么都不能动,只会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爸爸死了。
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离开了他,而他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他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瘦削英俊的脸上弥漫开担忧,这张脸……谁会想到这张脸的主人是一个疯子,一个会毁了他人人生的魔鬼。
牧颜心里的恨剧增,那种前所未有的痛苦麻木着他的神经。
他想让姜也南死。
牧颜猛地把他推开,姜也南跌在地上,牧颜站起身,快步跑去厨房,抽出了那把水果小刀。
他对着姜也南,把对方的彷徨茫然收进眼底,他说:“让我走。”
姜也南上前,让牧颜把小刀放下。
牧颜崩溃大哭,他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刀,突然方向变换,抵着自己,“放过我吧,让我离开,让我走,放过我吧。”
小刀刺入牧颜的皮肤,姜也南脸色惨白,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了下来,他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的,抓着刀刃往外拉。
“你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吗?”牧颜眼眶发红,他抬起头,像是着了魔,或者说已经入魔。
在他隐忍乖顺承.欢的日子里,在他没日没夜无法入眠的黑夜里,他也成了个疯子。
刀扎进了姜也南的胸口,又拔出。
姜也南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喉咙上就被划了一刀,一整条伤口从脖子往下,像是要把他劈开一般。姜也南捂住脖子,他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牧颜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一黑一红,像是蜘蛛网爬满了整个眼球。
他往后退,刀掉在地上,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姜也南,鲜血从这个人身上缓缓溢出。
他逃出了那栋房子,光着脚,血迹斑斑。
西定的冬天冷到了骨子里,大雪纷纷笼罩着整个城市。
他仓皇逃窜,试图跑回自己的家,妄想着牧正袁还没死。
可他不可能的,任由他走多久,死了就是死了,错过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最后,他站在雪地里,看着天上掉下来的雪花,有几片落在了他的眼中,很冷很冷。
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回过头去,却看不清人脸。
有人叫他过去,有人求他不要离开,还有人凶狠地把他抛在地上,任由他哭喊。
他逃离了这一切,不停地往前跑,直到眼前没有了路,他踩在断崖上,不做停歇跳了下去。
牧颜大叫着醒过来,他仰起头,看着熟悉的黑夜,长叹一口气。
日复一日的噩梦从来不会缺席,这一晚上,他又梦到了姜也南。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都结束啦!
然后下一章入V,希望大噶能支持,爱你们。
第27章
玻璃水壶里放了两枚鸡蛋, 按下开关,慢慢煮熟。
牧颜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看着逐渐沸腾的水。他今天一早就要去体检,这两个鸡蛋是打算着待会儿验完血后吃的。
肚子里的小孩已经满四个月了,他今天还要去做唐氏筛查,想到上一个小孩,牧颜心里便隐隐作疼。
如今天气渐渐转暖, 如果这个小孩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在夏天出生。
他坐在车上,明明不算冷天了, 出租车内还开着暖空调,牧颜觉得闷,把车窗降下来了一些。他靠在窗口,用力吁了一口气, 料峭春寒沁入他的肺里,他闭上眼, 头发都被吹到了脑后。
他近期其实好了些,做了几个月的噩梦降临的频率正在逐渐减少,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一个生命诞生时, 那影响他的另一个生命就消失了。
世上一切都不会长久,爱不会,恨也不会,原本那个能牵动自己喜怒哀乐的人, 最终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牧颜到了医院,验完血出来,用棉球按着手臂。他慢吞吞地走着,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牧颜回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有些不自然。
徐州站在他面前,有些惊讶,“牧颜?”
牧颜扯开嘴角,“你好。”
他和徐州曾见过几次面,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是他过夜在姜也南那边,有几个早晨,还未醒来就会听到徐州的声音,基本都是在催稿。
他就在卧室里,躺在床上听到门外的谈话声,徐州问姜也南什么时候能截稿,姜也南抛出去一句话,谈恋爱了,不想写。
他就顿时心花怒放,直接下床推开了门,穿着姜也南的衬衫,一把抱住他的姜老师,在徐州惊愕的目光下,狠狠亲了姜也南一口。
他是姜也南曾经承认过的恋人,只是世事难料。
他没有同徐州多说话,点了点头之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徐州的目光落在他身后,又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科室牌子。
牧颜还没到家,就接到了陈珂的电话。
陈珂过来的时候拿了一个果篮和一箱牛奶,牧颜坐在沙发上,他出门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听着陈珂问:“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
陈珂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顿了顿对他说:“我们替你联系到了姜也南。”
牧颜神色一震,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肚子,随即道:“我不会见他的,就像你一开始说的,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我的确是精神不正常,麻烦你也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他。”
“牧颜?”
陈珂皱了皱眉,牧颜就站了起来,他拿起果篮还有牛奶还给陈珂,他说:“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
这几个月,陈珂一直都和牧颜有所接触,他知道牧颜的身体情况,暗暗心惊时,也不由得想多照顾这个人一点。
他被赶出了门,外面比里头冷了不知道多少,他拢紧了身上的衣服,轻轻叹了口气。
牧颜觉得西定是待不下去了,到处都是回忆,到处都是熟悉的人。
他不可能永远都活在那场噩梦里,他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也不想再承受那种瑟瑟发抖的惊惶不安。
他从西定离开前,又去了一次牧正袁的墓前。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以前为了跳舞,离开了好几年,就连过年也不会回去。牧正袁守着时间,算准了时差给他打电话,他接到了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匆匆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现在想来,当时牧正袁说了好久让他回国,大概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长,想在见见牧颜。
只可惜,他和牧颜连最后一次告别都没有。
牧颜心里很难受,可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旦到了零界点,被掏空的心就麻木了。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抱着那束白菊,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他买了一些熟菜和一瓶白酒,他盯着墓碑上牧正袁的照片,低声说:“爸,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以前都没和你两个人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抿起嘴,抓了抓头发,“长那么大了,我还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我这……当的是什么儿子啊。”
牧颜低下了头,鼻尖弥漫开酸涩,他喉咙里被什么堵住,可能是不甘,也可能是后悔,他小声说:“爸,我好想你啊。”
他从西定离开,搬到了一个靠海的城市。
房子也是在海边,公寓楼,打开窗就能看到大片的蓝色,也算是个海景房。
因为还是冬天,海面幽蓝深邃,他搬到这里也不常开窗,房子里的东西还很少,不过一样样添进去就多了。
牧颜一个人生活的能力还是很厉害的,他给房子换了新的灯,一打开灯,整间屋子都比之前亮了许多,又买了墙纸让人贴上,还有布艺的沙发和一小只婴儿床。
装修的人笑着问他,“先生,您这是要做婚房吗?”
牧颜摇着头,没和他多说。
唐氏筛查出来这个孩子一切正常,牧颜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个孩子,那么也就不会在意,可当他知道结果后,还是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他还是喜欢小孩的。
他想,既然已经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就不可能因为这是姜也南的孩子,就不去爱这个小孩。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懵懵无知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是陌生,只有父母才能带给他安全。牧颜将是他的父亲,也会是生育他的人,他会负责照顾这个生命,给他该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