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徐图之
“小曲儿,”曲大江问道,“看见我打火机了吗?”
曲燎原从口袋里把烟和打火机掏出来,放在茶几上, 等着挨批。
曲大江却没说什么,道:“吃饭吧,我们吃过了,让你妈把饭给你俩热热。”
宋野和曲燎原坐在一起,各自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面前餐桌上还摆着热好的一盘包子,都是高秀月自己调馅儿包的。
家里饭厅和客厅连在一起,两个大人看电视剧,是一部军旅题材的新剧,叫《士兵突击》。
这无疑是曲燎原最喜欢看的类型,但今天他心不在焉,看了几眼,都没提起劲来,总是忍不住想起刚刚的事,总是忍不住想偷偷看看宋野。
“那是傻根吗?”宋野认出了电视剧里其中一个演员,扭头问他。
曲燎原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说:“好像……好像是。”
宋野笑起来,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曲燎原,很柔和,又有点特殊的意味在里面。
曲燎原形容不来,但觉得他今天好像特别……帅?
吃过饭,宋野收拾了碗筷去洗,高秀月看曲燎原还坐在餐桌边玩,恨铁不成钢地说他:“你眼里也有点活行不?老是什么都让小野干。”
其实是在发呆的曲燎原就顺手拿了旁边的抹布,坐在那里胡乱擦面前的桌子。
“去把抹布湿一湿,你这擦的什么?”高秀月又说他,说完看见他的脸,道,“怎么脸那么红?不是冻着了吧?”
曲燎原摸了摸脸,烫手。
高秀月也过来摸了下,又摸他额头,说:“没发烧。别擦了,洗洗脸睡吧,被窝里暖着去,睡一觉就好了。”
“哦。”曲燎原扔下抹布,听话地去洗了脸,出来看见宋野正在和爸妈说话,往常他肯定是要过去听听看说什么,今天没有,他直接回房间钻被窝了。
这边宋野和曲大江夫妇聊了几句,说他爸宋志国即将被转去省会监狱的事。
曲大江道:“我今天问过,让带被子和里边穿的衣服,这两天我去给他买两身内衣秋衣,再买两条棉裤,听说里头冷得很。”
“咱家还有条新花的被子,挺厚的,没盖过,也一起给他带过去吧。”高秀月道。
两人合计了几句,宋野就只听着。
曲大江问他:“元月三号早上走,到时候我和你高姨,去学校接你。”
“我不去送他了,”宋野道,“快期末考试了,学习也紧张。今天刚见过,留着下回再见,真见多了,说不定我俩还吵架。”
曲大江和高秀月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有些无奈。
宋野忽然问起:“我和小曲儿刚才去厂里溜达,车间是已经全都停车了?这么停着也不是事儿,说下一步要怎么着了吗?”
如果是曲燎原问起,高秀月一句“小孩儿别管这些”就能打发了,但宋野一贯表现出近似成年人的沉着冷静,问这个同样的问题,同样都是407厂的子弟,曲燎原问,就是小孩儿好奇一问,宋野问,就让人觉得他是认真想了解情况的。
曲大江便捡着要紧的说了:“亏损太严重,有俩车间一年没发过工资,后来厂里也没个能带头的人,下半年几乎全乱了套,现在全都停车,说要改制。”
国企改制,这对经历过九十年代末到新世纪之初那几年的所有国企职工及子弟,都不是个陌生的词。当时本市大大小小十余家国企单位,其他企业几乎全都在那场改制浪潮里,迅速被时代淘汰,企业受困,大批量职工下岗。
宋志国就是那几年临危受命,把407厂盘活的。几年后的现在他落马,407厂也没能逃过这样的命运,颇有种成也宋志国、败也宋志国的现实荒诞感。
父亲总是希望儿子把自己当英雄。宋志国也不例外,他自然对儿子讲过,自己当年是怎么逆时代而上的事迹,为了对比,自然也说过其他兄弟单位的反面例子。
宋野大概知道国企改制是怎么回事,问道:“是要找私人老板来入股?那十有八九要裁员了。”
曲大江:“……也不一定。”
“现在只是还没放出准信,”高秀月忧心忡忡道,“劳资科的副科长老李你知道吧?老头儿天天嘴上没把门,知道点什么秘密都要往外说,他亲口跟我们科小赵说的,说,咱们厂也要有人下岗了。”
老国企的人事劳资科,就是以后的人力资源部。这位副科长“老李”,放在未来,就是位HR。
曲大江震惊了,然后便不住地叹气,谁都知道“下岗”意味着什么。
宋野看看他,又看看高秀月,说:“曲叔,高姨,你俩什么打算?”
夫妻俩面面相觑,有什么打算?高秀月从前是车间工人后来做了采购员,曲大江一直在保卫科工作,两人都不是技术工种,离开工作了近二十年的407厂,去到社会上,能做什么?
高秀月自嘲道:“要是真被裁了,我能去做销售,你叔能找个工地当保安。”
宋野:“……”
曲大江又叹气,和他比起来,高秀月性格还是更乐观些,这点上曲燎原比较像她。
“我们俩还不到四十,总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每次去市里都觉得咱厂人土得不行。这回要是真下岗了,出去闯闯,说不定也是好事。”她笑着说,“小野,你别操心这些,你和小曲儿顾好学习就行了,将来考个好大学,我和你叔没大钱,有小钱,供你们上大学没问题的。”
曲燎原躺在被窝里,没睡着,翻来覆去,好像浑身哪里都不自在。索性开了夹在床头的一盏小台灯,玩了会儿手机里的射击小游戏,胳膊有点冷,只好不玩了,又收了回去。今年家里暖气好像烧得不太热似的。
客厅里还开着电视,电视里的声音混着外面那三人交谈的声音,哪个都听不真切。
这仨人在聊什么?小野怎么还不回来?
但想到宋野一会儿也要回来这间房间休息,他又不自在起来。
今晚发生的事,到底算什么事呢?在那个拥抱以后,他就一直陷在一个类似害羞的情绪里,只要宋野看他、对他说话、对他笑……他就开始脸红。
如果说拥抱的当时,曲燎原还迷迷糊糊不是很明白,回来的路上也像是被雪花迷了眼蒙了心,可是回来以后他就开始有点懂了。却也有点不懂。
如果宋野是个女孩,或他自己是个女孩,他就全懂了。
宋野是个男生,他也是,男生和男生?不对吧?
吱——有点旧了的房门被推开。宋野回来了。
曲燎原的床尾对着门,他蠕动了下,抬起脑袋来看宋野。
宋野道:“哎?你怎么还没睡?”
曲燎原装相道:“我是被你吵醒了好不好。”
宋野把门关好,转着把手反锁上了——平时一般是不锁的。
他进来,把自己的枕头丢到床尾去,在床头坐下。
他俩的床摆成一个字母L形,这样他就像是坐在曲燎原身边。
他低下头,看着曲燎原。
曲燎原刹那间感觉自己的脸可能又红了,不过台灯是暖色,应该看不出来吧。
“你脸红什么?”宋野笑着问他。
“我这是被冻着了,怪谁啊?”曲燎原灵机一动,想到了理由。
“怪我,”宋野说,“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曲燎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还说得很认真的样子,就有点尴尬,道:“也没这么严重,都没发烧,睡一觉就好了。”
宋野脸上挂了一点浅笑,道:“不是,我说的是别的事。”
曲燎原问:“什么事?”
宋野垂了垂眼睛,有点神秘,又有点得意,说:“一件特别好的事。”
曲燎原满头雾水道:“到底什么事啊?”
宋野却不说了,道:“你真没发烧吗?让我摸摸看。”
他来摸曲燎原的脸。
曲燎原怕被发现自己脸颊因为害羞而滚烫的事,躲着不让宋野摸,躲来躲去,又伸出手来推拒宋野靠近他,渐渐发展成一场打闹,隔着床头不方便,宋野坐到了曲燎原的床边,使出了对付曲燎原的杀手锏,掀了被子,咯吱他。
怕痒的曲燎原瞬间便被制服了,完全丧失战斗力,边笑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小野小野,哥,我亲哥,你饶了我吧。”
他睡觉都是穿件旧了的跨栏背心当睡衣,这种背心的领口袖口本来就很大,今天穿的这件已经洗了不知多少次,穿了跟没穿都没两样。经过一个秋天和半个冬天,他肤色比春夏时白了很多,不再是一个小煤球,而是一块黄米糕。
宋野停了手。
曲燎原犹如劫后余生,快要笑死了,这时陡然停下来,还控制不住地微微喘气,控诉道:“宋小野,你能不能不要总使这招?”
宋野掀回被子帮他盖好,回自己床上去,脱衣服睡觉。
曲燎原还在说:“知道我怕痒就这样,太欺负人了!”
宋野伸手关了小台灯,心想,小二百五!这就叫欺负人了?
第43章 优秀班干部和随便考考
这个周末连下了两天的大雪, 宋野和曲燎原哪里都没去, 在家里待了两天, 做做作业,看看电视,玩玩电脑——曲燎原没玩网络游戏, 和文聪聊聊天或是找视频看看,因为宋野把魔兽世界卸载了,理由是网游令人沉迷, 一定会影响成绩, 看文聪就知道了。
文聪成绩差能怪网络游戏吗?不过曲燎原也没反驳,不让玩就不玩了, 他现在心思也不在游戏上。
他的不自在,在与宋野的相处中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强烈, 但对宋野的特殊感觉却很强烈。
宋野当然还是那个宋野,只是在他眼里就像变个人似的。
以前他觉得宋野长得好看、人又聪明, 现在他对宋野的直观感受是:很帅、很那个。
“那个”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那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那个。
周日下午高中生们返校时, 雪势才见小。
校园里触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进校门就看到旁边靠墙放着铁锹和扫帚,还有十余名校工和老师正在校门口直通教学楼的校园主干道上扫雪,已经清扫出半条路来。
上午在家,家属院里的邻居们集体扫雪,宋曲两人也跟着曲大江去帮忙了, 曲燎原现在手正熟,跃跃欲试道:“我也去帮忙扫雪。”
他把自己书包脱下来给宋野,说:“你帮我拿回你们宿舍去,等扫完了我回去找你。”
宋野接了,说:“那我放好书包,也来帮忙。”
曲燎原道:“你就别来了,上午手上磨出来的泡不疼了?”
宋野没有扫过雪,也没怎么用过铁锹,使用方法不对,上午就被木柄在手掌上磨了好大一个水泡,曲燎原帮他挑破的,还涂了碘酒。
他只好说:“那你戴好手套,别像我一样,也别冻着手。”
曲燎原道:“知道啦!”拖了把铁锹,快乐地跑去扫雪了。
宋野背一个提一个,拿着俩书包回去宿舍。
现在正是学生返校的高峰期,从校门口进来的学生络绎不绝,多数人看到是校工和老师在干活,就都绕着旁边小路溜回宿舍,教学楼上也没人朝下围观,生怕被老师们逮到。
有的是懒惰,有的是躲老师。
这么半天,就只有一个学生主动跑来帮忙。
一位老师问:“你高几的?”
曲燎原道:“高一七班的。”
他边回答,边用铁锹帮忙铲雪,铲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