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王老慈祥笑了笑,从脖子里解下一尊玉佛像递给李夭夭:“你看看这个。”
李夭夭接过,漫不经心地摸了摸,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玉的成色来。
“这……这块青玉是古玉,看样子埋了估计得有上千年了……唐朝的?”李夭夭迟疑地说道。不等王老回答,他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说法:“不、不对,这是假的。”
这时候已有几名好奇的考古队员和帮忙挖掘的民工放下手里的工作凑了过来。
王老说:“为什么是假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夭夭挠了挠头:“不知道,感觉不对劲。”事实上,鉴别古玩最可靠的其实也是最虚无缥缈的“感觉”。如果真的可以用条条道理讲清楚的,那门外汉看几本书也就不在门外了,三岁小孩看几本书都能鉴别古董了。而有的时候,真的宝贝也会出现不该有的“硬伤”。所以鉴别古器,跟勘测风水一样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硬本事。
王老慨叹着从他手里接过青玉佛像:“这是我大前年在少林寺一个和尚手里买的。那个和尚说他是玄奘的四十一代玄孙,这块玉是他们家族祖宅里挖出来的。”
乔瑜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咋舌:“王老,这你也信?”
王老不动神色地叹了口气,将玉佛系回脖子里:“人老啦,糊涂啦。当时我也不知怎么的愣是被他说动了,这种话都信了。后来他拿出这块玉,我一看,真品!他开的价钱也公道,我一时糊涂就买了。后来醒过神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都三年了,也没说出到底是哪不对劲。”说着拍了拍李夭夭的肩,“小兄弟厉害啊,摸两下就能看出门道。”
李夭夭摸着下巴陷入回忆:大前年的时候师父在河南呆过几个月,似乎赚了个钵满盆满,过年的时候给自己师兄弟三人都包了大大的红包……啊咧……
苏颐和乔瑜同时感到一阵不对劲:玄奘的四十一代玄孙……亚细亚人……第一百零八代茅山掌门……西夏皇室后裔……这行骗的手法怎么这么熟悉呢!
苏颐忍不住问道:“王老,既然是假的,你怎么还……”
王老一本正经地反问:“泥佛也是佛,金佛也是佛,佛有贵贱之分吗?能保佑人的就是好佛。”
李夭夭扑哧一声笑了:“佛凭啥保佑你啊?”
王老也不由笑了,合掌说:“嘛,心诚则灵啊,阿弥陀佛。”
等王老走后,苏颐在李夭夭身旁蹲下:“你觉得王老怎么样?”
李夭夭从胸腔里发出两声笑声:“挺有趣的老头。”不得不承认,他对王老的印象还不错。至少打破了原来对“老学究”的有色眼镜。
苏颐温吞地笑了笑:“王老人很好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平时对我们都挺提携的,也不藏私。他是真正做学问的人,反而没什么多的计较。”
李夭夭耸肩,小声说:“还不是被我师父骗。”
苏颐不由睁大了眼睛:“真的是你师父啊!”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又过了两天,上回李夭夭他们盗掘过的第二个没有棺椁的墓室也被发掘的差不多了,李夭夭又来到考古现场,蹲在苏颐身旁听着考古学者们的交谈。
“怎么会这样!连棺椁都没有!”
“是不是被盗墓贼全部拿走了?”
“天呐……”
有些年轻的考古学者已经忍不住开始咒骂盗墓贼。苏颐和小乔听见了,竟都红了脸。
李夭夭将目光投向王老,只见他被人扶着跳下坑,认真地审视了一番墓室和盗洞,严肃地摇了摇头:“也许原本就是没有棺材和随葬品的。”
他指了指剖面上小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盗洞:“棺椁不可能从这里面搬出去,除非盗墓贼在底下把棺材卸成一块块的搬走。可他们要棺材干嘛呢?还有铜鼎一类的大物件,难道也卸了拿走?看这具尸骨,好像也没有被人碰过。”
他蹲下身,仔细审视墓室中埋藏的那具白骨:“肩、腕上有勒痕,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李夭夭看他的目光已多了几分赞许。
王老没有下结论,被人从坑里扶了出来,取下老花镜在衣服上擦了擦:“拍照,记录。做完以后把骨头收拾一下带回去。”
等王老一个人走远了,李夭夭丢下手里只抽了一半的烟,追上去问道:“哎,老头,你怎么看?”
王老见了他,不由笑了:“是你啊,老李。”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夭夭没什么花花肠子,既然问了就是真的不知道而且好奇:“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专家么!”
王老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高声道:“小苏,你过来一下。”
苏颐莫名地走近。
王老又问:“你怎么看?”见苏颐迟疑,他微笑着鼓励道,“考古就是要大胆推测,认真考据。说说你的想法。”
苏颐想了一会儿,说:“看规格这里和其他鱼伯墓并没有什么差别……没有随葬品和棺椁,尸体有牛皮筋捆绑的痕迹,说明墓主死于非命。我猜,这是古鱼国的末代王侯,也许当他的墓室修好后,他却被别国的国王杀死,于是没有用棺椁就这么下葬了。从此,古鱼国就在历史上彻底消失了。”
王老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写一份课题给我,我帮你报上去。”
苏颐羞涩地笑了。
又过了两天,李夭夭迫不及待地问及那个无棺墓室的最终结果,苏颐笑着反问:“你觉得是怎么样的呢?”
李夭夭翻了个白眼:“你们搞考古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啊!”
苏颐无奈地说:“本来就是这样啊。历史上又没有相关记载,我们也不能时光回溯,所谓的真相其实就是我们的推测,谁的推测结果能找到最多的证据证明,谁就是真相的发现者。”
李夭夭撇撇嘴,无比地失望:“就这样啊……没劲……”
苏颐温柔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肩上问道:“考古工作快完成了……后期我就不参与了,你跟我回上海好不好?”
李夭夭恹恹地应了一声:“行啊,我不是答应过你了么?”
苏颐腼腆而幸福地笑了。
第21章
李夭夭跟苏颐回到上海以后,苏颐的脾气又回到了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一年的生活。苏颐对李夭夭的迁就简直到了一定的程度,无论李夭夭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并陪同,哪怕李夭夭是三分钟热度,他却会比李夭夭更上心。
事实上,李夭夭是苏颐的初恋,他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经验,对御人之术一窍不通。他不知道的是,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一味放低自己的姿态,只会让这种感情变得脆弱以至于难以维持。只有平衡的体系才能得以长久,而这种明显失衡的相处方式,除了让他自己活得小心翼翼外,也让李夭夭感到不痛快。
李夭夭喜欢苏颐,这毋庸置疑。如果说在此之前他曾对这段感情感到迷茫,那么苏颐和乔瑜在宁夏的亲近非常有效的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其实李夭夭很希望小绵羊偶尔也能变成小野猫挠他两爪子,有时候他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穷折腾苏颐,尤其是在床上他想着法倒腾苏颐,甚至不用安全套和润滑剂,可苏颐也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全都不吭一声地忍了。
李夭夭看着苏颐隐忍而又温柔的模样,除了心疼之外,腻歪劲也是日益见长。
有的时候,他很想冲着苏颐吼“你就不能冲我发发火吗”之类的话,但是他又觉得别人对自己顺从自己还不满意,这不是犯贱是什么?于是也只好硬生生地忍下了。
这时候两个人都还不懂,他们只是用错了相处的方式。
而两个人的生活与过去一年中唯一不同的是,苏颐逐渐忙了起来。除了要完成考古局的工作,他的大哥苏黔似乎是有意为之,安排了不少饭局与应酬要苏颐参与,对象许多时候是苏家的故交好友。苏颐虽推辞了不少,在苏黔的耳提面命下也不得不三不五时出门。
这天李夭夭握着电视遥控器换烂了一百来个频道也没找到能消遣的节目,苏颐又闷在书房里赶报告,于是他将电视一关,高声道:“我出去走走!”
苏颐遥遥应了一声。
等李夭夭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忽听苏颐噔噔噔从楼上跑了下来:“你去哪里?”
李夭夭见他一副神经过敏的紧张样,气不打一处来:“讨饭!”
苏颐见他手里抓着破背心和破平角裤,迟疑片刻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李夭夭不耐烦地说:“不用!”
苏颐咬了咬下唇,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夭夭很想问一句“关你什么事”,忍下了,恹恹地说:“不知道,你自己好好吃饭。”
他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心里越来越烦躁:自己抛弃了兄弟和师父陪着苏颐在深墙大院里浪费青春有意思吗?他今天有这个报告要写,明天有那个朋友办宴会,后天有这个亲戚安排饭局……自己不愿意跟着苏少爷瞎搅合这些事,又没点正事可干,以前拉着苏颐东奔西跑体验生活的日子如今因为顾及苏颐的健康生活都放弃了,自己反倒成了个无所事事的人——这么一分析,李夭夭觉得自己好像被苏颐包养了的小白脸一样!
李夭夭闷闷不乐地来到人民广场,换好了衣服挑了个点蹲下,从兜里掏出一个陶埙,面前摆了个破碗,开始吹奏一曲《长亭》。
人民广场的特色就是“人民”多,形形色色的人流走过一波又一波,即使每二十个人里有一个人丢一枚硬币,过不了一会儿李夭夭面前的破碗已浅浅满了底。
可即使如此,却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地为他驻足。在上海这座节奏太快的城市中,每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仿佛时刻有急不可耐的事情要处理,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飞离,又有什么人会停下听他用最原始简陋的乐器吹上一支悠扬舒缓的小曲呢?
吹罢几曲,李夭夭放下陶埙,呆呆地望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竟生出一种“热闹都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的惆怅来。
他眼前突然如电影回放般闪过几个画面——
他坐在同样的地方,闭着眼睛装成瞎子,拉了一曲又一曲二胡,面前瓷碗里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硬币砸落的伴奏声。待拉的累了,他偷偷将眼睛睁开一小条缝隙,只见对面的广场上有一个年轻的学生打扮的男生,正低着头认真地在画板上画着什么,并不时抬头打量他;
日沉月升,月沉日升。他手里的二胡变成一管竹笛,不再装瞎,吹着笛子光明正大地打量对面坐在同样位置的拿着画板的男生。男生抬头时目光恰与他对上,白皙的脸骤然一红,低下头假意认真地作画,不一会儿又偷偷抬眼偷瞧他,两人目光再次对上;
镜头切换,这一次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拿,对面的男生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托着腮大方地打量他。他站起身,大大咧咧地走到男生面前:“喂,你听了我这么多天的表演,总该有点表示吧?”男生又红了脸,嗫嚅着问道:“什、什么?”他痞笑着捏了捏男孩红透了的脸,心头一热,鬼使神差地说:“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
妈的!李夭夭低低咒骂一声,将陶埙收归兜里,踢了踢面前讨饭用的破碗,对不远处被他抢了生意的跛脚老头喊道:“喂!归你了!”
老头一点也不意外地走过来,将碗里的硬币倒到自带的搪瓷杯中。
李夭夭摸出烟递给他一根:“九年前就看你在这干了,这么多年,儿子都送出国读书了吧?有钱了先把腿治治呗!”
老头一本正经地将碗还给他,拍拍自己的瘸腿:“饭碗,不能砸喽!”
没有了讨饭的心思,李夭夭换回一身T恤牛仔,双手插着兜漫无目的地在南京路步行街上闲逛。即使已临近夜晚,张灯结彩的街上依旧人声鼎沸。
一阵寒风刮过,李夭夭忽觉有些冷,想了想,摸出手机给苏颐拨电话。
手机,无人接听;电话,无人接听。
“操!”李夭夭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拨拨手指给苏颐发了条短信:半小时内,开着你的劳斯莱斯穿着西装西裤来人民广场接我!
发完短信,他继续在人流拥挤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将长长的步行街来回走穿了一遍,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了苏颐也没有任何回信。大约是时节即将入秋了,李夭夭心里竟也有点秋风萧瑟的意思,不可抑制地感到情绪低落,莫名中觉得自己与这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他掏出手机,又给苏颐发了第二条短信:半小时内,开着你的劳斯莱斯穿着西装西裤带着九十九朵玫瑰来人民广场接老子!
他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又发了近一个的呆,手机突然响了。他摁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苏颐歉疚的声音:“我刚才在外面吃饭,没有听见铃声。你现在在哪?”
李夭夭漠然地说:“半小时,西装西裤,九十九朵玫瑰花,步行街。”说完就把电话给撂了。
“卖报纸喽……卖报纸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颤颤巍巍地在喧哗的步行街上吆喝,苍老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喧闹中。
李夭夭走上前,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问:“卖报?”
老太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含糊地念道:“五毛钱一份……”
李夭夭从她手里抽出一份报纸,看了眼日期,嘴角抽搐:“这都九月底了,你卖八月初的报纸?!”
老太仿佛听不懂一般,呆呆地重复着:“卖报纸喽……”
李夭夭再定睛一看,连眼角也抽了:“这都一零年了,你还卖零九年的报纸?!”
“……卖报纸喽……”
李夭夭叹了口气,掏了掏裤兜,将所有的钱摸了出来,统共也只有两张一百和一些零票,统统塞到卖报老太的手里,将她的一摞报纸全都抱了过来:“行了,我全买了。你回去吧。”
老太痴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攥着钱转身颤颤巍巍地走了,口中还重复喃喃着:“卖报纸喽……”
李夭夭抱着一叠报纸转身,只见不远处两个男人定定地看着他,一个穿着干净的T恤牛仔,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西裤。
很可惜,穿西装的那位不是苏颐,而是他的大哥苏黔。而苏颐站在一旁,穿着与他是情侣衫的T恤。
李夭夭一看到苏黔,猛地蹙眉,不悦地望向苏颐。
苏颐两三步走上前,低声解释道:“我哥他没有开车,我送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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