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莽夫 第12章

作者:欧俊呈 标签: 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近代现代

这才定睛看他,却见岳维仁还是脸上多肉,发福了不少,胡子倒是留长了一圈,一张天生老相的脸。

“这是哪儿?”我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我怎么在这儿?”

他神秘一笑:“你先别管这个……”

说着他从身后抽出一张报纸递在我面前:“你可躺了不少时候,我来给你个惊喜!”

我狐疑地接了过来,这才看清楚报纸头版的标题,几乎占了整面:《抗日骁将梁皓剿灭日本关东军第十师团,大振我中华军威》。

我一愣,火蹭的冒了出来:“剿灭个屁,能跑出来就是万难了,这帮人,一天到晚给自己脸上贴金,粉饰太平!”

“你怎么还是这个臭脾气!”岳维仁晃晃手中的报纸:“这可不是中央报,是华北高校自己办的。”

我一愣,抢过来细细看了看:“也是……上面说了力避冲突,我还留在东北不执行政策,怎么也不会报道我了。”

“攘外必先安内,本便是国策嘛……”岳维仁接过我手中的空杯,放在桌上。

作为同僚,他是个少见的正直军人。从北伐之初,我便从心里尊敬他。当年合作时尚不知觉,可他一旦养病离去,我立即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攻城时得不到友军的支援,发出去的电报没有回音,陷落孤城却被责作战不利,血战后率部返回却见本该去接应我的人在城里办酒宴纳了第三房妾,嘴里高喊着“打到旧军阀”口号的人已经利用自己在军中的便利大运烟土,赚鸦片钱。

还记得突围归营,刚进城楼浑身是血的便冲了进去,却见赌坊里他们高声笑着,玩乐着,各自抱着美娇娘淫声浪语。

我喘着气,满脸漆黑的烟灰,全身僵硬地说不出话。

“梁师长,您换个衣服再来,看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一人摸着怀中哆嗦的舞小姐,对我嬉笑。

我艰难地发出声音:“余率部攻城,牺牲者十之六七……尔等……”

他们露出同情却嘲笑的目光。

我被四周的目光刺得羞耻发烫,几乎无地自容。转身而走,却在廊上被一只纤手拉住了袖子:“阿皓……”

她手上戴着金光闪闪的镯子,似乎刚从赌桌上下来,她已是半老徐娘,却仍有风韵,别人都说,我和她年轻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我多了阳刚和英气。

我看着这个涂抹着红唇,曾经生下我,如今已成为党国大员梁志远姨太太的女人。

我抽开了手:“滚!”

队伍行军到武汉的时候,整个都乱了。

北伐军打北伐军,一个派别攻击另一个派别。曾经一个战壕的战友,都对着对方大开杀戒。嘴里,都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接班人。

杀戮和鲜血,在高喊着各种主义的冠冕堂皇中持续着。

正当此时,梁志远下野。

而我被责不服军令,撤销师长之职。

“阿皓,我总会重振旗鼓的,你放安心些。”当时,梁志远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冷笑:“你又要找人施舍你钱财么?江浙财团那些买办,提的要求不少吧。”

“这都是为了革命。”

我冷漠地看着他:“小时候,你劝我参加革命,说这是潮流,我信了你的话,就来了。你又与我说,革命军人,最要洁身自好,我又信了你的话,这些年在军中,也算做到了。可又怎么样呢?会搞钱的,手段狠的,都成了大佬。你明天还要跟租借的人碰面,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自己权钱两重,要我做革命军人……”

“阿皓……”

“看着你的面子,我才自律自持,可折腾半天,我就是你的一颗棋罢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之后,我辞军回乡。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原来,幼稚的人是我。只有我一个人异想天开。

我带着对自己的失望和荒度年华的悔恨,坐上了离去的火车。

有些人愿意跟着我,或者因了些老派的一臣不事二君的思想,或者钦佩于我的人格,或者无处可去,我都收留了他们。

本想回乡弥补那过往的青春,可到了最后,还是走上了抗日这条路。

就在我混沌地陷入回忆时,身边岳维仁却拍拍报纸开口了:“梁皓,说实话,这么多年军旅之中,我本颇看不惯你行事作风,总觉带一些旧军阀气,但这次知道你抗日义举,不禁自惭形愧……”

我抬起污浊的眼,看着他。

“你从前行事虽然也是说一不二,但我没想到,你心怀家国,早就有所准备,回乡又组织了一只抗日队伍。仅此一点,我便万不及你……”

“但你这人,心肠太硬,思想又极端,下手武断,手腕又不太高明……”岳维仁说着忽然笑了,“你这性子,要是以后出了什么岔子,要帮忙,可记得叫我一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再次问道:“这里是哪儿?”

“这是我家,以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北平人。”

我愣了一下。

“你抗日的举动上面都听说了,让我过来接应你。”

“喔。”有些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

“对了,去接应你的人,是我新招的副官。一开始他对任务还很有抵触,不过我跟你讲了许多你以前的英雄事迹,他可是惊讶极了,后来也就愿意去了。”

我睁大了眼。

“没想到,匪帮出身,但是觉悟很高啊。回北平的路上碰见的,知道我从过军,他就说他有一只队伍,也想参与抗日。”说着岳维仁叹了口气:“之前,上面说要派我去江西剿赤,本来都成行了,不知为什么,又改命让我来接应你。诶,你说……人民贫弱至此,又及强邻犯境,赤匪却谋乱国体,他们是想国亡种灭而后快么?真是……”

我干涸着嘴唇,打断道:“你……那个……副官,能让我见一面么……”

他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喔……你说那个啊……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见面了呢,你醒了还是他跑来告诉我的。这些日子你昏迷着,他可老坐在旁边看着你。听说他召集手下那只队伍的粮草辎重,都还是你送给他的。”

我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强烈感情……

岳维仁忽然转头,对着外面暴喝一声:“王全儿!你给老子进来!”

第13章

一身中央军的军服熨熨帖帖,倒是把他的好身材撑了起来。

英挺的眉目中带着浅色的伤痕,更添了他的魅力。

时隔多日的相见,让我离不开眼……

岳维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打打我的脸:“梁皓?”

我回过神:“岳兄,我想吃李子。”

“成,那你们先聊,我去给你摘点儿,院子里的好些都熟了。”

岳维仁转身离去,门落下锁的那一刻,我再也克制不住地贪婪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

我喃喃地道。

“我好喜欢你……你走了……我想着你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他抽了抽鼻子,在桌边坐了下来,伸手倒了一壶茶。

我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势。

“你这种喜欢法儿,可没人承受的了。”他兀自喝了一口水,淡淡地道,声音不再是每每在我身下时蚀骨的销魂,却是冷淡低沉。

“我改……我改还不行么……”也只能改了,他现在不在我手里,我也管不住他。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野蛮锋利,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直直地刺到人的心里。

“你还是恨我?”

“恨你?”

他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嗤笑。

“你现在人都打没了,不过一个百人的营长,中央军认不认你,还是两说。你可知道我现在什么身家?”

我摇了摇头。

他嘴角渐渐勾出一个得意的冷笑:“我手下现在可有一千号人,都是中央军的编制。”说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床边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今,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你凭什么让我恨?”

我抱住了他的身体,他胸口轻颤,身子却没动。

“我喜欢你……”不知为什么,人在心上人面前,总是会变得尤其笨拙。同样的话,我又说了一遍。

他声音带着沧桑和低哑:“现在你可没法儿折腾我了,把你打趴,也就是我动动指头的事。”

说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抚上我的脊背,我一怔,随即几乎惊喜地颤抖了,却听他在我耳边道:“以前……看着你练兵,连人的步子都排排的分毫不差,一个号令下去,那些人也不管死活地往前冲,也没见你给他们多少铜钿……我就知道你这人不简单。虽然是个畜生,但治军上,我是万万比不了的。”

就在我沉寂在诉说的悸动中时,他忽然推开了我,我这才看清面前带着怜悯和玩味的面容。

退开一步,他抬手缓缓地整了整军装。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他眼神冷漠地看着我,我怔然地望着他。

“日本人来的真是时候。”

“如今你垮了……”他缓缓勾唇笑了,带着叹息般的满足:“我却像修了三百年的泥鳅,终于越过了龙门……”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岳维仁的声音,王全转身将门打开。

只见岳维仁抱了一筐李子进了屋来:“锁什么门哪,让梁皓透透气!”说着他走进来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拍了拍王全的肩膀:“对了,我还把他送到武备学堂去学习了一个月,你们之前就认识吧,你看他是不是很有变化?看着都像个军人了,之前那啊,真是一身匪气。”

————

我坐在离开的火车上,伤势已经痊愈半个月了,虽然人还是没什么精神,但行动生活已经完全无恙。

不过是给北平一些大学的学生们编了一些他们喜欢听的抗日故事,报纸再次把我“轰轰烈烈”的事迹赞美了一下,当局就坐不住了,给了我一个荣誉称号便把我往南京调,是看不得我在这块是非之地上蹿下跳了。

之前在岳维仁家蜗居的时候,日军一路高歌猛进,三省全部得手,如今已然开到了热河。我也因此跟岳维仁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小的争执。

“上面正待国联调停,你能消停点吗?”

我笑:“我怎么了我?我一没人,二没枪,三没钱。”

岳维仁一口气差点背过去:“那你跟我说,你养伤就养伤,干嘛整天出门,带着学生又是写请愿书又是集会演讲?”

“喔,你说那个啊……”

“梁皓!这次入关作战,关东军是没有得到日皇旨意的,跟之前情况不同。日本组阁关键时期,你这样大讲什么抗日英勇,这不是逼着人家鹰派上台么?”

“我才多大能耐,能逼着人家鹰派上台?”

“你还不知道那些学生?上战场不会,就会嚷嚷。你别跟着瞎凑和啊……不到最后关头,不轻言决战,不轻言牺牲。”

“你知道有句话吗?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上一篇:贤夫难得

下一篇:无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