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俊呈
扶着他靠在床垫上坐好,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坐在床沿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
他没动。
用手轻覆在他的手上,我轻声道:“你打开看看。”
他这才笨拙地接过盒子。
打开盒子的那一瞬,他脸部的肌肉似乎牵动了一下,却又迅速回归寂静的模样。
我笑了笑:“昨天本来去给娘买首饰,在橱窗里看见了,怎么都觉得好看,就买了。”
卧在王全手中的,是一枚火红的挂饰,如火焰般燃烧的形状,好像一颗心。
“送给你的。”我道。
“你翻过来看看。”
他微微张着嘴,缓缓地将挂饰翻过来,只见金质的镂空中,雕着两个细小的字——景玉。
昨天我让人在后面加工了字,从梁府回来时顺道去取了。
他低着头,我欺身近前,用双臂揽住他,将头埋在他厚实的颈项上,闭上了眼睛:“我喜欢你。”
他没说话,我只感觉温热的气息吐在耳侧。
伸手摸摸他的短发,扎在手心里痒,顺着发往下,我抚上他的面容,用唇轻轻地触碰,回想着第一次遇见他的模样,那时的他,嚣张跋扈,野性难收。
捧起他的脸,对着唇吻下去,将他按倒在床上。
他睁着眼,任我摆弄着,像一具无声的木偶,只在我抚慰到他那里的时候,肌肉做出反应似的弹跳……但我今天兴致尤其的好……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开拓他的后面,吻他,安抚他。
直到我进入的一刻,他终于在我一次次的顶撞下出呻吟,僵硬的肌肉颤抖起来,涣散的眼神也渐渐聚拢……
面颊上的汗水顺着发梢滴上他的眼脸,他眨了一下眼,我吻上他的睫毛,在同一时刻在他体内攀上了巅峰。
餍足过后,我们四体交缠,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我喜欢你……”
我低喃着,既是告诉他,也是告诫我自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手臂仍然瘫在床上,许久没有搭上我的脊背……
我却睡着了。
第39章
醒来的时候,见他正在看我。我一愣,他也是一愣。
我伸出赤裸的手臂,将他揽到怀里,微笑:“怎么,想杀我?”
他转过身去,拿背对我:“不杀。”
我笑出声,带着刚睡醒的温暖,整个人往他身上压过去,用双臂圈住他的身体:“舍不得么?”
“杀了你,也出不去。”他直直地望着前面,面无表情:“外面不是有人守着么?我看见了,配枪的。”
我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一有一无地按压着他的乳头:“那你的人来过没有?你们以前就喜欢接头……”
他闻言忽然挣扎起来:“他们?不是全都被你们抓了么?都当共产党枪毙了!”
我一愣:“我不知道。”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带着恨意和嘲笑,虚着眼:“呵,你……又知道什么?”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他避开了。
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垂下去。
看着全身一丝不挂的他,仅咫尺可及。他双腿间还留着我的痕迹,我甚至能感到指尖残着肌肤相接的触感,可……他周身的气息,却让我感觉……他似乎离我好远。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我披了件衣服去接,里面响起岳维仁大大咧咧的声音:“梁浩,在干嘛呢!吃饭了没有?”
我一下子没回神:“我……刚起床。”
“刚起床?今天没去练兵啊!”
“啊,没……”
“我看你是越来越懈怠了!哎!你快出来,我请你吃饭!正好有事情想跟你说!”
“喔,在哪儿?”
“六点,悦菊茶楼。你不要迟到了啊!”
我打了个哈欠:“知道。”
回过头,看见床上人再次陷入沉默,心里一阵烦躁,想出门转换心情也好。
试了几套时尚的西洋装,选了藏青的一款,直到把自己收拾得完美了,我这才前往赴约。
叫了人力车夫本要走大街,但他却说:“这位爷,大街上学生正在搞反日游行,过不去,不如拉您走小道吧。”
我点点头。
到了地儿只见岳维仁早已落座了,一见我进了茶楼就夸张地朝我挥手。
我走过去,将帽子挂在勾上,撩起西装坐在他对面。
岳维仁几天不见,眉目都带了厚重的严肃感,开口却说我:“你怎么一身戾气?”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岳维仁抽抽鼻子,摈退了侍者,自己给我倒了一杯茶:“女人顶着这么一张绝色脸蛋,倒是有些蛇蝎美人的意思;你个大老爷们,这样不好!”说着他拍拍自己的胸膛,“男人还是要有光明磊落的气魄。”
“岳兄今天找我,不知是何事?”
岳维仁抽了口烟,对着空地儿吐了:“我听说,你怀疑王全是共产党?”
我将桌上碟中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军统早办他了。你怎么现在才听说?”
岳维仁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和他的交情,比你深多了。我了解他。”
火星在烟头一明一暗的红,“是么……”岳维仁叹了口气:“前几天,军统也把我叫去了……”
“喔?”
“……”
“你……没事吧?”
岳维仁笑了笑,一双大手搓了把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军统找谈话。”
见烟烧到了指尖,他一股脑按在烟灰缸里,我低头一看,还是国产南洋牌。
“他们跟我说,王全那时带着接头的几个部下,都审过了……”
“……”
岳维仁低着头:“有两个是共产党……”
我一愣。居然……还真有……
“是谁?”
“死了,扛不住大刑,就是个小人物。”
“……”
岳维仁抬眼看我:“梁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王全是我的部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部下出了事,部下的部下出了事,我也要检讨,你说对不对?”
“岳兄……”
“梁皓,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想听你的真话。”
“……”
“其实……王全不是汉奸吧。”
“为什么这么说?”
“他要真是共产党,我可就不能坐在这儿与你一道喝茶了……”
我沉吟片刻。
“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信?”
“只要你肯说。”
垂下眼,我看着烟灰缸里一片灰烬。
“我跟王全么……私仇。”
岳维仁没说话。
过了半晌,我拿了帽子,起身要走,却被他抓住了胳膊:“电话里讲好了的,要请你吃饭。”
我看着他。
岳维仁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先走了一步:“一起吧,去我家吃。”
和岳维仁一道沉默地出了茶馆,沉默地走过街道。
一眼望去,只见满街都是传单。街角处还有几个学生在跑。
青砖铺好的地面上,一片花花绿绿,倒是给了两侧西洋建筑带来许多新鲜。
尽尖形的拱门、大窗户落腰高、修长的束柱一溜望过去,斜道穿插着铁轨。
只见那传单上面赫然写着‘何梅协定是卖国条约!’‘还我华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防共自治运动!’‘停止内战!” “打倒卖国贼!” “反对军队南调!”“反对苛捐杂税!”
一阵风起,地上的纸片就随着风往前瓢落,道路的尽头,几个军警正拿着扫把往大垃圾堆里扫。
岳维仁一脚踩上一张“立即向日本宣战!”的传单,脸色已然很不好了,嘴里喃喃道:“国难……”
再往前面走,又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歌调嬉笑,岳维仁顿住脚步。我抬起脸,只见尖肋拱顶下的花窗玻璃大开,带着蕾丝的窗帘露了半截,里面若隐若现一截身段窈窕。
这才蓦地发觉,原来已走到了“月容”开设的地段。
岳维仁皱眉:“商女不知亡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