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苗氏就带着两个侍婢——再多也没有——跟着家里人上街去了,傅氏叮嘱了侍婢要看好小娘子,寸步也不许离。又警告苗氏:“街上拐子多,每年多少小童、妇人被拐了去再也找不回来。凭你是哪家的人,十个里有九个半是回不来的,多半不知道给卖到哪里去了。”
苗氏向傅氏发誓,一定不会乱走。傅氏道:“我知道你不乱走!去年还被挤散过哩!”苗家没那么多钱,置办不了步障那么奢侈的东西,就是理根布条儿,家里女眷挨个儿抓着串成一串儿。这就不如步障那么有隔离效果,看景儿的一开心,手一松,人再一挤,哗,就找不着了。
去年苗氏被挤散,就把傅氏吓了好大一跳。然而每年都热闹,大家又都忍不住要去看。傅氏也就每年都嘱咐一回。
人一多,一拥挤,苗氏最后还是跟家人走散了,不但走散了,还在四处张望找家里人的时候没留神脚下,被挤得差点摔倒。人多的地方摔倒,通常情况下会被踩,救了苗氏一命的,就是景宗。
那时候他还不算太老,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大叔。苗氏仓皇的时候,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扶起,乱跳的心渐渐平常下来。脸上一红,身子灵活地一缩,险些没从景宗手里溜出来。
景宗当时心情好,魏静渊是个忠臣纯臣能臣,把世家揍得找不着北,为景宗省了很多事情。一开心,他就溜出来“融入到人民群众里”了。也是宫里的女人看得太多了,想他当时几十岁了,淑妃等日夜对着好有二十多年了,想出来透透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挤,一个小娘子被挤得要摔倒,他又正离得近,没道理不做做好事。只是没想到——挺俊的一个小娘子啊!
苗氏固是花容月貌,景宗也是仪表堂堂。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却又不花哨,双目有神透着欣赏,表情倒也端正而不猥琐。景宗自己也是弓马娴熟,身材保持得相当能看。总之,浑身上下透着股成年大叔的魅力。
苗氏脸上一红,福了一福:“谢您援手。”然后跑掉了!这样的大叔,虽有魅力,也略危险啊。
这么跑掉也就跑掉了,景宗心里极是惋惜的,可人家小姑娘害羞了,你要硬搭讪,人当街喊一句“非礼”,皇帝也要脸啊!不由移动脚步跟着追了几步。
街上人多,不幸让他追丢了,景宗心中怅然若失,连逛街都失去了兴味。左右相伴之人,还有些没有被挤丢了的,都努力活跃气氛,也努力回忆苗氏的相貌,万一以后见着了,这个那个,对吧?
怀恩大力掇撺着景宗去前面看当街表演百戏的:“听说今年来了一个胡人,极擅胡旋,一直转上千个转儿不停呢。”
景宗被他一说,也蔫蔫地道:“那就去看吧。”
正遇苗氏也去看胡旋,她是与家人事先筹划好了几处热闹要看,这一处是早就流传的八卦。苗氏心道:这会儿人多,找是找不到的,回家一路要过些僻静街道,独自行走似有不安。不如去胡旋那里,他们也要去看,大家都去看,就能遇到了。
打定主意,苗氏辨一下方位,就往事先打听好的演胡旋的地方去。
似这等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小流氓挤在人堆里占小娘子们的便宜,当然,猥琐一点的连大婶儿都不放过。苗氏是个漂亮姑娘,自己一路躲躲闪闪地走,好险没被揩了油去。她去年已经有了躲咸猪手的经验,并且,这世上太猥琐的男人也不算特别多。
饶是如此,也急得苗氏一头汗——她没看到家里人。
周围人的喝彩声没把耳朵震坏掉,一转身,险些拱到一个猥琐老伯的怀里!苗氏脸都青了,急往后退一步,又踩了个一脸横肉的男子的脚后跟儿。再彪悍的妹子,这会儿也要大喘气。从侧面还又挤上来一个腼腆的书生,似是想往身上撞——其实是想搭个讪,但是太挤,于是被认为有色狼倾向。
着急的时候,忽然发现猥琐老伯被揪到一边去了,帅气大叔出现了,还伸出胳膊代她挡了小白脸儿。苗氏一下子就放松了。景宗很开心:“居然又见面了,你家里人呢?也不带个婢子。”说着又皱起了眉头。
苗氏把脸一仰:“这样的地方,谁与谁还能一直在一块儿的?一起来的都挤散了哩!”
景宗道:“你一个小娘子,独个儿不安全,还是早些家去罢,这样的热闹年年有,明年多带几个人,再回来看罢。”
明明是关心的话,苗氏不知道为什么忽地有些恼,冲景宗一瞪眼一嘟嘴巴,又跌跌撞撞地跑掉去找家人了,心里把她哥骂个半死——不知道你妹丢了啊?这个行为,有一个学名叫做“娇嗔”。
景宗不太放心,心里也暗道:我见过的女人也多了,却从未有如此之颜色。虽然年纪小些,却是天真可爱。方才一见,便是心中若有所动,只是不好开口中。这么多人里,却又能偏偏再遇到她,莫不是缘份儿。
心中一念起,景宗放开了手脚往那边挤。他老人家乃是千军万马里厮杀过了,这等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目前还吓不到他。一挤二挤地,就让他看到了一场本该是悲剧,却意外发展成了喜剧的闹剧。
乱七八糟一挤,苗氏没找到父母兄弟,心想这不是个事儿,越呆越乱,不如趁早回家!还是家里比较安全。抽身离了热闹地段,她往家里走。她爹官不高,住的地方就略偏一点。拐过一条街,四下就安静了下来。
苗氏长得好,拐卖的也想拐这种。不幸被人盯上了,景宗一看不好,就要英雄救美。然后,他眼珠子都要脱眶了!
苗氏迈开步子一跑,还哆哆嗦嗦抖开了一个布袋子,里面许多物事一齐往地上倾泻了下来。上前要捉她的地痞怪笑着往前一步,还没发表流氓宣言,就叭唧摔倒了——那是一袋子黄豆!晒得干硬,京城的街道相当平整,一踩在平地的硬黄豆上,还是没啥光线的巷子里。不摔才怪。
景宗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洒什么暗器!这让我怎么过去救你啊?
陛下,别想那么多了,丫头看到你了,你出现在流氓身后,也没有发表大侠的除暴安良宣言,她把你当成幕后主使了。没看到她那伤心的眼神吗?那里面满写着“亏得我控了一把大叔,没想到你是个衣冠禽兽”的字样啊!
苗氏很戒备,看到景宗小心翼翼地上前,她还啐了人家一口!“看你人模人样,做什么不好,居然拐骗妇人!真是祖上不积德!”
景宗这才知道,自己成了个恶人。冤呐!
怀恩听得略尴尬,此时不得不上前道:“我家郎君走得累了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歇脚,与拐骗妇人有何相干?”说话的功夫,景宗的随从已经上前把流氓揍趴下了。
景宗才柔声道:“你一小娘子,警惕些是好,早让你早些回去,你居然还要看热闹。”说着,口气里还带了些责备。
苗氏悄悄拔了根簪子握在手里,景宗眼睛尖,看见了,无奈地让怀恩去找京兆巡逻的人叫来。
结果怀恩带回了金吾与御林。
苗氏认得那制服,方信了景宗不是坏人。景宗哭笑不得,他一堂堂天子,居然刷不了脸卡,警卫员的制服都比他有信用。苗氏觉得冤枉了个帅大叔,也是相当不好意思的。不由低头一礼:“误会您了,您别见怪。”
景宗很大度地道:“罢了,你方受了惊吓,小心些才是上策。我使人送你回家,往后可要小心了。”
苗氏道:“不敢劳动,就怕这么些人上门,家里……”
景宗笑道:“我让我这老仆送你如何?”御林什么的,帅小伙儿多,小姑娘不好意思才是正常哩,他刚才就是故意指着小伙子们的。现在就指着怀恩了。
小伙子们看姑娘的时候眼神儿比练箭的时候还好,一个个跃跃欲试,结果苗氏反对。小公鸡被斗败,十分不开心。
青年才俊们略尴尬,景宗极是舒心,他对自己还挺有自信的,而且吧,这小姑娘害羞了,也像是有那么一点两点意思的。自己只要加把劲就可以了!景宗给自己加油!
怀恩就是皇帝的狗腿子,放他去送苗氏,就是摸了人家门牌号方便查水表。苗氏不知道景宗的盘算,因看怀恩也是个中年人,看起来很和气,点头答应了。怀恩就带着俩长得不那么帅的御林,把苗氏给送回家了。
怀恩暗记了苗家的住址,又有苗家的人自报家门向他道谢,还询问他家郎君人姓名地址,好送回礼。怀恩记了苗氏父亲的官职品阶姓名,却没透露皇帝的名字,只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有缘再见,再通姓名。”怀恩办事很精明,与苗家门房一聊,连苗氏还没定婚都知道了。
回宫就汇报给皇帝了。
景宗开心呀!这个,可以考虑下聘了。
皇帝开心了,苗氏的爹就很不开心了,因为她闺女开始有点儿忧郁了——苗氏略控上了这位大叔。但是,想也知道那样的大叔与她爹年纪都差不多了好吗?老婆孩子早成群了。苗氏叹气,略没精神,只盼自己能嫁个将来会变成帅大叔的郎君了。
她这样子,落入父母眼里,一对经过事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开始他们猜,如果是个少年郎,打听打听,合适了就把女儿许了也不是不可以。可没想到那是个大叔啊!
听听傅氏引着女儿,问她什么样的丈夫好的时候,苗氏是怎么说的吧:“肤色不要太白,身材要壮一点,还要有些胡须,眼角有一两丝皱纹最好了……”
傅氏想哭了好吗?
好在皇帝够讲义气,回来就下手要采苗氏之女入宫。傅氏下巴都要掉了,苗氏气哭了:“这死皇帝,一脚踏进棺材了,谁要嫁他谁要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