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ampopo
年少的钟名粲直到上了学之后才知道,原来同学们的父母还会给予孩子除了物质之外的其他东西,比如一句“我爱你”,比如一个怀抱,比如一句夸奖。
这对在音乐领域早已功成名就的夫妇,忙于海外交响乐团巡演的时候,便把钟名粲扔给保姆或万爷爷,两三个月甚至大半年都不见人影。可好不容易全家团圆,钟名粲脸上洋溢着小孩子最灿烂可爱的笑容,开心地张开手臂,跌跌撞撞奔向他们时,那对夫妻仅仅是把背上的乐器盒子轻轻搭放在墙边,着急地冲他大喝一声:“别跑过来!离我远一点!不要撞坏了我的琴!”
后来,钟名粲懂事了,也学乖了,不再做无谓的示好,他知道自己永远也讨好不了这两个人,他们的心里大概只能装得下音乐。
日复一日,而他多少也耳濡目染,从父母那里学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音乐是个好东西”,他也渐渐懂得一个人用音乐抚慰孤寂。
他只是在马路上或咖啡厅里遇见一家三口同行时,看着年轻父母一脸幸福地望着正认真舔着冰淇淋的小孩子时,偶尔会突然觉得迷惑,尽管他也不太知道自己在迷惑什么。
过这么多年了,他不能肯定那些所谓的儿时伤痛究竟算不算得上伤痛,毕竟现在看起来,自己就还是这副样子,不知道该如何变得更好,也不知道还可以差到什么地步。
相比起来,他更担心葛乔的家里。他会配合葛乔的决定,钟名粲并不在乎自己父母对同性恋的想法,都到这个岁数了,再来管教他便是无理了。
出柜这种事情自然应该先让最亲密的人知道,除却父母,认识他最久的是音乐,这位音乐朋友会反对他和葛乔在一起吗?
他觉得不会,毕竟见到葛乔第一面时耳边明明就响起了乐章。
他相信,那一定是来自这位朋友的鼓励与祝贺。
钟名粲呷了一口咖啡,和往常一样,无糖,酸苦参半,但他早就喝惯了这个味道,自然也不会觉得难以忍受。
*
葛乔颤颤巍巍地下楼,竭力不想在同事面前出丑,他努力把自己的步子迈得特别大,呼吸被他的逞能搞得极其紊乱,强撑着进了咖啡厅,他一下子瘫倒在钟名粲对面的椅子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啦”响。
脑袋垫着胳膊枕到桌子上,他痛苦地哼唧着,“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想辞职……”只有在面对钟名粲的时候,他才会开始抱怨工作上的事情。
“说什么胡话呢?”钟名粲把刚接好的一杯热水推到葛乔手边,“摸着木头呸三下!”
葛乔:“……”
钟名粲看逗他也不反应,真的是一点精神气也没了,便也不再闹他,探过手贴住他的额头。
“还有点烫,但比中午好一些,一会儿回家量个体温,我去给你买点药。”
葛乔依旧不说话,他默默在心里又重播了一遍钟名粲的话,“回家”这个词的意思今昔非比了。
他坐着缓神休息,待恢复了一点体力后,随钟名粲站起身时,突然又神经质般一拳捶到自己的胸口处。
钟名粲惊诧地回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葛乔摇摇头,微微垂着眉眼,咖啡厅里光线昏暗,遮住了他眼底的委屈。
刚刚那一拳,他是代表葛乔这个人惩罚这具身体。
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独处的周末,还想着夜夜笙歌呢,怎料竟然被自己这副破身体拖了后腿!
上了车,葛乔坐在副驾驶,继续歪着脑袋补觉。钟名粲的余光瞥到逐渐陷入深眠的葛乔,慢了下来,想让车尽量走得平坦。
在这一方面,他无师自通。葛乔上辈子修来的什么福,能让他遇上这样的人,温柔与体贴竟然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然而这个幸运儿几乎在车里睡厥过去了,钟名粲中途下车买了药买了菜,龟速前进,走走停停,这个人竟然始终都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到了家门口,钟名粲停稳了车,想要叫醒葛乔。
他替葛乔解开安全带,自己伏过身去在他的额头上压下了一个吻,他大概是打算用这个吻把他压醒。
葛乔隐约感受到一个大物迎面而来,一股力量直直落在自己的脑门上,他微微一动,脑中仅回来了一丝神智。
钟名粲的嘴唇如同小吸盘般牢牢地吸稳了葛乔光滑的额头,他嘬了口气,竟然对着葛乔的眉心肉又啃又舔。葛乔在睡梦中哼了一声。
钟名粲叫人的方式可真奇特,他也不说话,也不摇醒他,就靠一张嘴的力量,最后还是唇与额头分离瞬间那一声巨大的“啾”响把葛乔吵醒的。
他还在恍惚中,迷茫地瞧着钟名粲一脸坏笑回望自己。
“……怎么了?”他问,抬手挠了挠不知为何有些痛痒的眉心。
钟名粲看着葛乔脸上被自己嘬红的那一小块眉心肉,好似欣赏着一副杰作,心满意足,“没什么,”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走吧,回家了。”
葛乔跟在钟名粲的身后,进了楼。
打开房门,葛乔先进去,他忽然想到上次来的时候钟名粲这间单身公寓里头好像要什么没什么,正准备提议要去趟超市买点必需品回来,低头便看到了玄关处并排放着两双崭新的拖鞋,款式一模一样,左边那双比右边那双稍微小了一点。
这只是一个极小的细节,其实如果葛乔不说,大概谁也不会注意到。
但正是因为那两双并排摆放的崭新拖鞋,在那之后,葛乔每每想到这段关系和这个人,心里便会觉得无比踏实。
钟名粲真的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他会主动表白,却从不冒进,任何时候都知道守护分寸,就算对方已经答应了他的求爱,他还是为心爱之人布置了一场如此柔软的确认仪式,代替了葛乔说不出口的同居邀请。
葛乔蹬掉了皮鞋,唰的一下踩到了左边那双拖鞋里,跺跺脚,顶着鼻音说,“不错,很合适。”
钟名粲换上另一双拖鞋,边笑边说:“不会再像上回那么尴尬了,家里所有东西都准备了双份,足够咱们两个人用。”
葛乔转着超过负荷略卡顿的大脑,思索钟名粲的这句话。
上回?上回过来的时候这人就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了?
“哎,我问你,”葛乔心生好奇,不解决掉会睡不着觉。他跟在钟名粲屁股后面,转到厨房看他把菜放进冰箱,烧起一壶水,“你从什么时候……那个……”话都到了嘴边,还是酝酿不出来,“就是那个盯上我的……”
一句好端端的甜蜜问话生生被他拗变了味。
钟名粲在水池前哗啦啦地接水,关上水龙头,回望葛乔一眼,笑着回答:“从见到你的第一眼?”
答得模糊,葛乔不信:“欸,别啊,你别不好意思说嘛,具体点,到底什么时候啊?我就是挺好奇的,我这人不翻旧账,你说就行……”
钟名粲心里也差不多猜到了他会是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反应,不算意外,按下烧水壶的开关,“第一次见你,七楼走廊,撞了你一下,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跟我说‘谢谢’,然后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告诉我你的名字,”他顿了一下,回身面对葛乔,耸耸肩,颇为无奈,“但你没有记住我的名字,甚至都没有记住我这个人。”
葛乔哑然,他得意忘了形,一不小心,结果一个问题把自己搭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