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白曲
寂寞的不是我,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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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六岁的时候,妈妈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男人再婚了,很快又有了一个孩子,叫伊桑。
又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主角却换了两个人。
酒酒,成了多余的。
母亲很明显更关注新任丈夫和另一个孩子,忽略了这个大儿子。酒酒只有外祖母的疼爱。
这户人家很富裕,不会短缺酒酒的物质生活。酒酒床上有一大堆新玩偶,但他最喜欢抱着我睡。
或许只有我还能与旧日那温馨的一家三口挂钩。酒酒只能从那唯一的合照里得知他亲生父亲的模样,得知他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我曾经见证过这一切。
我是不一样的。
酒酒太喜欢看那张照片了。每次伊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酒酒在一边看着,就会默默跑去看那张全家福,安慰自己,他曾经也是有家的。
可是有一天琳娜把这张唯一的照片撕碎扔掉了。因为她觉得在新家庭里留下和前夫的合照不太好。
酒酒放学回来后找不到照片,第一次哭的很伤心。琳娜骗他照片被风吹走了,酒酒就偷偷提着灯去外面找,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被风吹走的照片。
我好想对他说:酒酒,别找啦,那张照片已经被撕掉啦。
但是我什么也没法说,我只是一只玩偶熊。
那天晚上酒酒爬上床,抱着我,闷在我怀里哭。
他说:“大熊,我只有你了。”
好,只有我就只有我吧,我陪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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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在慢慢长大,他有我胳膊那么粗,也有到我肚子那么高啦。
但他的性格一天天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很少会笑。尤其是在外祖母去世后,他整日整日的不说话。只有在伊桑找他玩的时候才会勉强笑一笑。
我有点讨厌琳娜了。
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酒酒。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玩,琳娜却说酒酒要害伊桑。
酒酒很难过,蜷缩在床上哭,我好想抱抱他,可是我不能动。
我只是一只玩偶熊。
幸好的是,伊桑从窗子里爬进来祝他生日快乐。
酒酒很开心,当晚搂着我说:“大熊,你看,这个家还有人记得我生日。”
我也记得呀。
我在心里小声说。
酒酒,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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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岁的时候,作为一只玩偶熊,已经很老了。
我肚子里的棉花都烂掉了,整个身体干瘪下去,像风烛残年的老人。酒酒有更多更新的玩偶,我摆在其中太格格不入了。
琳娜有次在清理房间的时候把我丢进了垃圾堆,我那次差点就要被销毁。在天黑垃圾车即将来临的时候,酒酒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把我从垃圾堆里抱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洗干净,给我肚子里塞上新的棉花。并为此三天没有理琳娜。
我们一样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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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经常会对着我演戏,给我安排不同的身份。
有时候我是爸爸,有时候我是妈妈,有时候我是一个不存在的、只属于酒酒的小伙伴。
我有好多好多名字。
酒酒也会经常对我说学校里发生的事。
“他们都欺负我。那些白人小孩太可恶了,他们用墨水泼我的衣服,在我凳子上放钉子。因为我是黄种人。”酒酒闷闷不乐道,“可是学校里的华人们也不欢迎我,因为我不会说中文。”
“他们真坏。”酒酒小声道。
对,他们真坏。
我在心里附和。
只可惜我不是一头真正的强壮的熊,不能保护酒酒。
我只是……一只玩偶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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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酒酒兴奋地跑回房间,跳上床抱着我:“大熊大熊,你不知道我妈妈今天有多酷!她闯进校长办公室警告了那群小兔崽子!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他们都羡慕我有一个酷炫的妈妈。”
我被他勒到窒息。
不过看在他这么高兴的份上,我就原谅他啦。
也稍微原谅了一点琳娜。
就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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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有些人不配被原谅。
“我要去中国了。我听的出来,她希望我去。”酒酒没有哭,他平静地看着我,没有失望,只有已经习以为常的漠然,“她想赶我走。”
琳娜这个坏女人!
我在心里骂了好多遍。
酒酒却只是温和地摸摸我的头:“没事,我就算要走,也肯定会带上你走的。”
他去机场前往中国那天,除了必备的行李,果然只带上了我。
也许在他心中,这个家除了我之外,都没什么可留恋的。
……也不对,还有伊桑。
伊桑这孩子哭着追了他好久,最后还得被琳娜拉开的。
酒酒说:“伊桑,再见。”
然后转身登机,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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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在中国见到了他的亲生父亲。他很努力地练习中文、学习舞蹈,极快地适应新的环境。
他会和美国家人打视频电话,屏幕前笑得轻松,一关闭通话笑容就敛了下来。
他抱着我,低声说:“真烦。”
“又不喜欢我,说什么挂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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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五年,酒酒在专业院校学习舞蹈,宿舍小小的一张床,他还要把一米八的我带在身上。
我占据了大半个床铺,他只能挤在小小的角落里。少年已经有我肩膀这么高了。他喜欢睡在里侧抱着我,好像我替他挡住了外面的整个世界,他就会有安全感一样。
酒酒的室友笑他:“浮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抱着玩偶睡啊?跟女孩子一样。”
“这只玩具熊看起来好旧啊。你不能换一只吗?”
酒酒说:“我不换,我就要抱着它睡。”
给我感动的一批。
十五岁的时候,我实在太残破了。玻璃眼珠都掉了一颗,身体开线,露出里面的棉花。
酒酒又给我换新棉花,用针给我缝补身体,还给我安上了一颗新的玻璃眼珠。
我就又开始苟延残喘,靠着一点点生机慢慢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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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的父亲吸毒了。
那段时间,家里经常来讨债的人。
他们围着男人拳打脚踢,男人不护自己的头,反倒护自己的腿,口里喃喃:“不要打我的腿,我还要用来跳舞,不要打我的腿……”
那些人闻言,立刻就把酒酒父亲的腿废了。
酒酒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这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乖软的、安静的孩子,好像一瞬间就爆发了。他抄起椅子,将那一群人全都打趴下,砸的头破血流,眼里的狠戾令人心惊。
我好心疼他。
我不想回忆这段了,跳过吧。
反正那段日子里……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
到后来酒酒已经麻木了。
十六岁的少年,还是涉世未深的年纪,他却仿佛经历了人生大半的惨痛。而命运告诉他,还不够。
你受的苦还不够多。
酒酒十六岁那年被星探看中出道,他容貌那么出挑,又急需钱,总是在应酬上被人动手动脚。
他每次回来都要洗很多遍澡,把身体洗的快脱掉一层皮,爬上床抱起我:“今天那个老男人又摸了我腿,还有一个捏了我脸。我不喜欢他们,他们还没你干净。”
可他仍旧是要每天去应付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直到有天他回来,脸上两个掌印,他没有去洗澡,只是坐下来静静地望着我。然后一言不发地爬上床抱着我。
“别嫌弃我脏……我太累了,今晚不想洗澡。”他对我说,“对不起,大熊。”
傻子,我不嫌弃你。
谁欺负你了?谁把你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