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时江南
最后到底是没搬家,旧房子住着心里踏实。十九事先研究好了路线,跟二哥借了车,一路开车载惊蛰往目的地去。惊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逗弄他要他说实话,甚至在一个红灯的时候半个身子挨到他身上,对着他耳朵后那点敏感的皮肤吹气。十九不为所动,转过头抓着某人的腰就是一个掠夺呼吸的深吻,末了狠狠咬他嘴唇一下。
某人老实了。
再不老实就等着车震吧。
顺着岔路拐弯,一路上经过的景物越来越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等停下车,惊蛰已经张大嘴,说不出话。十九帮他解开安全带,指着门口的牌子问:“你小时候那家孤儿院,是不是这家?”
惊蛰点点头,跳下车,脚步踉跄了一下,被十九扶住。他抓着十九的手,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说,想来看看对你很好的修女么?我就查了,不仅查了,而且我还知道,对你很好的修女现在就在里面,你要不要去见她?”
惊蛰颤抖着嘴唇点头,十九握着他的手,走进孤儿院。儿时觉得总也跑不出去的孤儿院其实一点也不大,走几步就到了主楼。修女现在,也应该有五十岁了吧,惊蛰心里头想念她,却一直没脸回来见她。他做着那么不堪的行当,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何况修女呢?
顺着老旧的楼梯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敞着,十九指指,说:“她知道有人要来看她,却不知道是谁。”
惊蛰看了他一眼,退了一步,然后,发足狂奔。
走到门前,脚下有一瞬间的迟疑,修女却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对着门口问:“是谁啊?”
惊蛰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扑到修女面前,攥着修女叫:“修女!”
这么多年,修女的样子变了很多,憔悴了,显得苍老,手也没有当初那种感觉,变得粗糙僵硬。可她的记忆力还是好的,只看了惊蛰一眼,就笑起来:“原来是惊蛰呀。昨天院长跟我说,今天有个以前的孩子要来看我,我猜了一夜,也猜不出是谁。你说你,还像以前那么淘气。”
说着说着,却跟惊蛰哭成一团:“你这个坏孩子,当初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么!这么多年,怎么才回来看我啊!你怎么不到我死了,才来看看我?”
惊蛰搂着修女哭了一阵,就絮絮叨叨说起话。现在孤儿院的孩子并不比以前少,可国家却每半年都正经拨一次款,所以孩子们甚至能上学,好好学点东西。修女身体不太好,风湿病总是在阴雨天气折磨她。惊蛰心里难受,说要带她去医院好好看看,修女笑着说老毛病治不好,又问起他的情况。
惊蛰含含混混,说自己到处打工,攒了点钱,开了家火锅店。修女拉着他的手仔细看,手指还是修长又白皙,一点伤痕也没有。她知道他在撒谎,吃苦的手,不会是这样。
修女眯起眼,还是当初让小朋友们微微害怕不得不说实话的样子:“那你现在过得好么?”
惊蛰点点头,说:“我很好。我现在也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店,还有个人,他就怕我甩了他,天天缠在我身后。”
修女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自己想想,这孩子也到了该恋爱成家的年纪:“她很爱你么?”
惊蛰自豪不已:“全世界他最爱我。”
十九在外面偷偷笑疼了牙。
“那你爱她么?”
惊蛰想一想,说:“爱的,不如他爱我多,可是,也是爱的。”
修女笑了笑:“她对你好么?”
惊蛰想起来时路上那一个吻,下意识舔舔嘴唇:“很好,只是有点霸道,傻乎乎的。”
修女拍着他的手:“一个人,对你好,又爱你,这就很好。不能贪心,也不能不珍惜。”
惊蛰笑了笑,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在孤儿院消磨了一整个下午,走时修女送他们到楼梯口。惊蛰是这时候才发现,修女的风湿病已经让她无法正常行走了。他挥别了修女,走下楼,十九正在楼下跟一堆孩子玩,看见他,就扬起大大的笑脸。惊蛰走过去,说:“我们以后常来看修女吧。”
十九抱了他一下:“你说了算。”
两个人就并肩往外走。
这时候已经三月,正是初春,气温渐渐回升,人们都准备着脱掉厚重的衣服,迎接一个温暖的春天。惊蛰跟十九并肩,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修女站在窗口,看到那个高一点的身影走路时会忍不住去拉惊蛰的手。惊蛰甩了几次,就任他拉着。她忽然有种感觉,其实自己是爱他的。
自己误会了,惊蛰这孩子,也许对自己说的,就是这个人。
走到门口,车子还停在原地。十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忽然听到一声细小的,近乎微弱的哭声。
他看看惊蛰,惊蛰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那就不是幻听。
两个人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哭声又高高地扬起来几声。他们俩交换一个眼神绕到门柱子后面。那里背着光,阴沉沉的,却还是看得清,泥土里,有个裹着襁褓的小小的婴儿。
惊蛰蹲下身子,把孩子抱进怀里,这小小的婴儿哭得满脸是泪,看见惊蛰,反倒停了停,满脸疑惑,待目光转到十九,竟然破涕为笑。
十九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探手要抱。惊蛰不给他,他就缩着手,委屈地站在一边,眼神像被嫌弃的大型犬。
惊蛰心一软,把孩子交到他怀里:“你说这孩子,怎么在孤儿院门口呢?不是被扔了的吧。”
十九是第一次抱这样小小的婴儿,脸都涨红了,笑得彻彻底底像个傻子。惊蛰知道他现在是言语不能,探手给孩子裹裹襁褓,却发现了放在襁褓里的一个信封。
信很短,惊蛰草草看了一遍,抬头对十九说:“这孩子三个月了,是个女孩,妈妈养不起,希望孤儿院帮忙养。”
十九马上讨好惊蛰:“我们养吧!”
惊蛰皱皱眉:“养倒不是养不起……可养孩子不是养宠物,你会养?”
十九的肩膀垮下来:“我喜欢这个孩子。”
自从那天在医院见到彪哥的孩子,十九对任何一个小孩子都极度热爱,可他不敢表现出来。惊蛰某天晚上跟他说,他可以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却被他一发火,把嘴唇都咬破。惊蛰就知道,在孩子和自己之间,十九终归是爱自己多一些,但他却也很希望能有个孩子。
十九不常提出什么要求,所以一旦他提出来,惊蛰就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办到。
“你要想好,养孩子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尤其是这孩子现在还这么小。”惊蛰说,“收养了,就要对她负一辈子的责任。”
十九看着惊蛰,目光里的欣喜激动渐渐变作一些坚定的东西,他问惊蛰:“如果收养了这孩子,那你是妈妈,还是我是妈妈?”
惊蛰正一本正经,被他突如其来一句话噎住,干咳了几声,说:“当然你是妈妈!”
十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因为当初在森林里,妈妈捡到了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是同类的我,也负责任地把我养大,教会我许多东西。”
他抱着孩子,认真地看着惊蛰:“如果当初她没有收养我,我早就死了,后来就不能遇上你,现在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