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心玻璃
韩邵晨平静地说：“我不是笑点高，我是不大懂你们在笑什么。”
“大概是你太认真吧，不怎么爱联想。”林宇思索了下，“有些笑话需要发散思维，脑洞开很大才行，你确实不是这一挂的。不过你现在进步很多啊，话可比高中的时候多多了，工作也很出色。”
“不出色，我只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而已。”韩邵晨摇头，“工作中很多问题需要解释清楚才行，不得不多说，我也是慢慢才学会的。”
“至于日常对话，我还是不大擅长。”韩邵晨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几乎没有语速快的时候，似乎总是在边想边说，一般人可以毫不费力说出一大串废话，而他却好像每个字都经过认真思考过。
林宇从认识韩邵晨起就接受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以为他就是这样慢性子的人，可是最近在工作中接触下来，发现他分析问题或者打字写邮件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此时走在静谧的校园中，两人边走边聊，林宇安下心回忆慢慢想起来这些细节，才觉得韩邵晨的这种表现有些奇特，不过也许是因为他对有把握的事情比较自信，而工作恰好是他能处理好的事情，所以才能做得很顺畅吧。反倒是日常对话对他来说有点困难，想到这里，林宇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很适合当一个程序员呢，不过这样的话，你不太容易爬到管理层，我看你八成是要走技术线，冲技术大牛这个级别奋斗了，那也不错。”
韩邵晨看了他一眼，“我只想做好工作，正常生活而已，这些事情我没有想过。”
“正常生活？”林宇有些惊讶，“这是你的人生目标？”
韩邵晨愣了下，“不可以吗？”
曾经的年级第一，人生目标居然是正常生活，这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吧？总觉得哪里不对，林宇想了想，小心地问：“你以前的生活哪里不正常吗？”
韩邵晨停了下来，林宇见状停下脚步，看他面色有些迟疑，连忙道：“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美国小孩儿的梦想还是当农民呢。正常生活听起来有些奇怪，其实仔细想想也挺好啊。”
林宇有些紧张的神色让韩邵晨突然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其实也没有隐瞒自己情况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机会去说。正好林宇早上还好奇韩静怎么会自学心理学，干脆就说说吧，林宇不也让他知道了自己的性向吗？
“是挺不正常的，但是说来话长。”韩邵晨看看表，“快中午了，先去找王老师，然后吃个饭再细说。”
林宇好奇心被极大地勾起，去找王老师的路上拼命回想高中时期韩邵晨的表现，可是除了寡言少语不爱笑之外，真的没什么不正常啊。
虽然着急，但是面对高中时期尊敬的老师还是不能随便应付，认真回答了王老师的问题，说了说自己出国后的经历，目前所在公司，并没有提具体职位，叙旧而已，这些就没必要细讲了。
林宇临走前礼貌性的邀请王老师和他们一起吃午饭，但是王老师想尽快备完课赶回家便客气拒绝了。
之后两人在附近的小饭馆对付了一顿，吃完饭林宇问：“去哪里聊聊，还是星巴克怎么样？”
韩邵晨没有反对。
两人随便点了两杯饮料，找了个熟悉的角落坐下来，韩邵晨慢吞吞地拆着吸管，眼神有些凝重，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该怎么说出口。
林宇看出来他的犹豫，笑笑安抚道：“晨儿，跟哥有啥话不能说的，只要你敢说我就敢听，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不会强迫你说啊，不用为难的。”
韩邵晨抬头看着林宇，这个对他总是很包容的人，应该不会对他的病很反感吧？面对林宇温和的视线，韩邵晨脱口而出：“你有没有发现我很少和人有目光接触？”
“啊？没有啊。”林宇对韩邵晨经常直视过来的目光很熟悉，一时之间压根不觉得有他说的这种情况。
韩邵晨摇摇头，“我从小到大，只敢和两个人经常有目光接触，就是我妈和你。”
林宇仔细回想了下，高中时期的事情，韩邵晨和别人的接触确实没有印象了，就最近工作上偶尔看到的时候，韩邵晨不是指着电脑屏幕，就是对着设备和人说话，乍看之下也没什么异常，可是私下里和谭明明交流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对视过。
谭明明正视韩邵晨的时候不少，但是韩邵晨从没有回视过。林宇摸摸下巴，感觉出一丝不协调，“好像很内向的人也会这样吧？”
韩邵晨似乎笑了一下，“那你小时候会因为等电梯时，有人站在你面前挡住了电梯门，而发疯大叫拳打脚踢吗？”
“啥？”林宇这次真愣了，这得是多熊的孩子才会这么干，可是看韩静那么和蔼可亲的样子，怎么也养不出来这种熊孩子吧。而且韩邵晨都是面无表情的，哪里有会发疯的样子？
“我在七岁之前都这样。三岁还不会走路，四岁之前只肯吃土豆豆腐山药这类可以切成白色小方块的食物。我没有任何幽默感，体会不到对话或者事物的可笑之处，只能从日积月累的接触和学习里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但是总把握不好要笑的时候，干脆就不笑了。我不会处理很多日常对话，需要我妈教我怎么应对，慢慢才能像正常人一样和人接触，但也仅仅只能是像，而不是真正的正常人。”韩邵晨用他一贯的语速说出这些令林宇吃惊的内容，最后长吐了一口气，“而这些仅仅是我所有异常当中的一部分而已，我想过正常生活，这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
“你这是����”林宇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说。
“自闭症。”韩邵晨缓缓地说，“万幸我的智商还算正常，以及我的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一步一步艰难地引导我，让我的症状越来越轻，直到我足够大，理智足够控制我这些异常不要被人发现。”
“我真的没有看出来。”林宇忽然觉得心头酸涩，这个目光清澈直视着自己的青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坐在这里说出这么多话，“你真了不起，你的妈妈也真了不起。”这真是语言无法表达的敬佩，这对母子一直以来是多么的不容易，那个家庭如今是那么的温馨，韩静那温柔笑容的背后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艰难的挣扎。
“我的妈妈才是真的了不起。等我长大了自己也看了不少书，才明白我妈为了我做了多少事情，让我能状似自然的上学工作。”韩邵晨忽然问了句，“你不会讨厌我吧，我其实一直都有病。”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林宇着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连忙补充，“我太佩服你们了，真庆幸我能认识你们母子俩。”
“谢谢。”韩邵晨低头搅了搅饮料，接着说，“其实高中那次，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可能又会发疯一次了，我很感激你。在那之后我再没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为了让我的情绪少出现波动，我都尽量避免和人接触。高考时本想选一些很冷门的不用多说话埋头做研究的专业，但是在搜资料的时候，发现这些专业不容易赚钱，我不想成年了还让我妈那么辛苦，最后选来选去就选了计算机。虽然有病，但好歹也能装作像正常人那样学习工作了。”
“挺好的，你选的很对。这一行的牛人古怪点也没问题，不爱说话不正视别人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正常。”林宇点头赞同，却无比后悔自己出国就失联的行为，这些事情，原本可以和他商量的啊。
第 14 章
“你现在一点问题也没有，别说我看不出来，谭明明他们也从来没有看出来过吧，别总说你有病。”林宇发现自己的话有点不恰当，又解释了下，“我不是说逃避你有病的这个问题，而是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担心。”
韩邵晨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意很明显，“谢谢。”
“晨儿，你在我面前我怎么觉得一直挺自然的，你也会看我，还会笑。”林宇看得分明，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了出来。
“就算是自闭症，也能分得清熟悉亲近的人是不同的，”韩邵晨坦然回答，“我妈是我最熟悉的人，我不会反感和她的接触，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当然也和别人不一样。”
唯一的朋友。这句话让林宇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因为韩邵晨有自闭症，而自己又是他独一份的朋友，才让他有之前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自己要是自作多情就是犯蠢了。而且韩邵晨的妈妈那么辛苦才把他抚养长大，当然希望他能像正常人那样娶妻生子，绝不能像他这样性取向异常，谈个恋爱都偷偷摸摸见不得光。他妈妈想见自己，也是害怕会“带坏”韩邵晨吧。
想到这里，林宇心头晦涩难言，表面上却一派开心：“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一定要永远做你的朋友啊。”
“嗯。”韩邵晨认真点头。
得到认同，林宇更心塞了。
再心塞，也不能疏远韩邵晨，还要更关心他，就当是他失联多年的惩罚。林宇暗下决心，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几乎已经全放在韩邵晨身上了，这哪里是普通朋友会做的。
晚上韩静选了一家很好吃的家常菜馆，三人吃完晚饭散步回家。
谈话间，林宇眼中的敬佩之情几乎能发出光来，韩静有些好笑也有些意外，“邵晨都跟你说了？”
林宇连连点头，“阿姨您真是太伟大了。”
“这不算什么，不要这么说。”韩静摇头，“我生下邵晨他就是我的责任，无论他是什么样，是聪明是愚笨，是健康是残疾，我都无条件爱他，我有义务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好好长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并没什么好得意的。反倒是这孩子给了我太多惊喜，我为他骄傲。”
韩静说话一点也不避着韩邵晨，后者也认真听着，林宇接话道：“阿姨，就算您这话没错，但这世上有太多不负责任的父母，而您何止是负责，您这是付出全部了，一般人都做不到。”
韩静微笑道：“好啦，别夸我了，你这孩子尽说客气话。”
“我真不是客气。”林宇挠头，“阿姨您放心吧，我永远都是邵晨的好朋友，还有，我以后也不会再失联的，免得邵晨还要费心找我。”
韩静听出了林宇的认真，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她看看韩邵晨毫无所觉的神情，忽然叹了口气：“人的心是很用难理智控制的。邵晨为了做一个普通人几乎用尽了全力，他的理智都拿来让他学习怎样才能像一个正常人了。我从来没有催他找个女朋友，因为恋爱又是一个全新的课题，而恋人的相处之道又很难再让我手把手教他。”
林宇不太明白韩静说这些的意义，无法接话只能聆听。
“以后怎么样，我只能说，自求多福吧，孩子，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有时候可能需要小林帮帮他，像工作上的事情，我确实帮不了什么了。你们都是年轻人，所处行业也有相似之处，还好沟通一些。”韩静又是一笑，“这孩子可能也不明白开心是什么，那就舒服顺心就成。”
“知道的。”韩邵晨忽然插话。
“哦，真的吗？什么时候知道的？”韩静好奇。
“就最近，看到林宇之后，有时候会觉得心里有些喜悦的感觉，偶尔也会笑一笑。”韩邵晨回想着书中对开心这种情绪的解释，直白说道。
韩静有些无语，默默地和林宇对视了一眼，林宇回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是邵晨唯一的朋友嘛。”
韩静又轻轻叹了口气，却没再多说什么。韩邵晨在她面前很少遮掩，特别是关系到他病情的事情，都是有一说一，罕见的一次撒谎也是为了找林宇，而此时体会到开心这种情绪，居然也是为了林宇。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但她却不能因此制止两人的往来，韩静边想边觉得头大，不知不觉走得慢了下来，两个年轻人在前面并肩而行，发觉她的落后，一起回头。
路灯下，两个出色的青年安静地看着韩静，等她跟上来。
韩静有些沉重的心情奇异地放松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她的儿子，她应该多相信他一些，相信他能过好自己的人生，不然她之前那么多年的付出不是白费了吗？
因为周末是韩邵晨打扫卫生的日子，周五就赶回家的话，他就需要周日早点回去打理。当晚韩静整理了些东西让韩邵晨第二天带走，边收拾边说：“这个是今天工作室的小姑娘给我的，她沉迷烘培烤了一大堆饼干，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是太甜，你饿了的时候可以垫垫肚子。还有这个是我前几天做的酱菜，味道很好，想换个口味的时候可以吃一点，不过别整天吃，毕竟不太健康。我还炸了很多菜肉丸子，放冰箱里冻着的，明早起来加个冰包带回去，到家了赶紧放冰箱，懒得做饭的时候，蒸个米饭，把丸子热一下就能吃。还有那个……”
林宇坐在沙发上看平板，却在悄悄的观察这母子俩，可以从韩邵晨的侧脸上看出比平时温和许多的柔软感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安静地听着母亲的叮嘱。
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突然听到韩静说了一声：“这些记得给小林分一点，让他尝尝鲜，要是小林行李多带不了，那就明天去你那多吃点。”
林宇回过神笑：“谢谢阿姨，不用麻烦了，您给邵晨带够就好。”
韩邵晨没看他，只是点头：“嗯。”
林宇再不敢多看，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上的平板电脑上。
等韩静说完晚安去休息时，林宇还没处理完邮件。韩邵晨坐在沙发另一边划着手机，不知在查什么。
两个人在客厅里各忙各的，明明是习惯独自生活的人，此时对自己身旁的空间里多了一个人却一点也不会觉得突兀，反而都有些踏实的感觉。
林宇回完最后一个邮件，伸了个懒腰，一只手落下来搭在韩邵晨肩膀上，能感觉到对方肩膀上的肌肉一紧，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动弹，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林宇收回手，有些好奇地问：“你会抗拒别人碰你吗？”
韩邵晨点头：“小时候非常抗拒，基本一碰就发疯的状态。慢慢能克制住不要发疯，但是会尽量躲开。原本一直只能接受我妈碰我的。”
“原本？”林宇抓住一个词。
“现在又多了个你。”韩邵晨看看林宇的手。
林宇拉过他，也搭过他的肩，而他没有抗拒。
“呵����”林宇对韩邵晨的直白也有点无法招架的感觉。
“很晚了，差不多该睡了。”韩邵晨站起身。
林宇抬起一只手示意了下，韩邵晨反应了两秒，这才伸手一把拽起了他，“我从来没有这样拉别人起来过。”
林宇反手又握住韩邵晨，把他拉近自己，半搂住韩邵晨拍拍他的肩背，“我很高兴我是第一个，老伙计。”
说罢林宇就松手去洗漱了，反倒是韩邵晨在沙发前站着发了会呆，看到林宇随手乱丢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下意识的帮他收起来放在茶几上，又发了会呆，这才起身去拿被褥准备晚上睡沙发。
第二天，两人吃完早饭，便直接返程出发。林宇看着车窗外，韩静还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忍不住再次感慨：“邵晨，你妈真好，有空要多回来看看她，我都想跟你一起好好孝顺她。”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妈目前还不肯给我这个机会。”韩邵晨点头，“我妈说过，她费心教养我不是为了让我大了孝顺她，是为了在她不在的时候，我也能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
“看到你妈，我真怀疑天下有几个父母能做到像她这样，内心强大，理性温柔。我曾经算幸福家庭出身了，可是跟你妈一比，又觉得差了好远。”林宇叹了口气，他的父母曾经都很爱自己的儿子，他也很敬重他们。可是前些年，他们一见面一打电话就催婚，不找女朋友就指责他不孝，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同性恋，也不想随便找个姑娘结婚害人，有一次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折磨，终于脱口而出自己的性向。
之后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父亲甚至动手把他打得差点爬不起来，最后把他赶出家门要断绝关系，除非他改过来，找个姑娘结婚。
不合父母心意就要断绝关系，难道从前的那些爱都只是表象吗？
林宇想到自己的经历，心头难忍酸涩。
“不同的父母爱子女的方式不同。”韩邵晨看到林宇有些苦恼的样子，绞尽脑汁开解了一句，再说不出更多的内容。
“是����啊！”林宇看出韩邵晨对他的态度，似乎有点烦恼，忍不住想逗他，“唉，我希望他们换个方式爱我。”
韩邵晨抿了抿嘴，努力回想了下，说：“我妈有时候会跟我感慨，有很多父母会把社会或者生活对他们的压力转身又压在子女的身上，或者单纯为了面子就逼着子女做这做那。很多青年或者中年人，都因此在心理上产生一些问题，愿意来做咨询的只是一部分，那些默默承受的人就更多了。”
“嗯？然后呢？”林宇听得很认真，“那这些来咨询的人应该怎么做呢？”
韩邵晨耸耸肩，“我不知道啊，我又不关心。自闭症的症状之一就是缺乏好奇心，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请你不要总把你自闭这件事挂在嘴边好吗？”林宇有些咬牙切齿，“你这意思是我应该找你妈咨询吗？”
“也可以。”韩邵晨点头，“我可能确实帮不上忙，因为我妈跟我说的都是她应该怎么做，而不是我应该怎么应对这样的父母。她那次也是因为这样的咨询实在太多，忍不住跟我说了几句而已，看我不感兴趣她也不会再多说。”
“我觉得我应该要一下你妈电话。”
“我手机电话本上有。”韩邵晨单手摸出手机丢给他。
林宇接过手机，“密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