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掌柜
而那时候的他,身体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抽条,一天一个模样,每天晚上夜里都能仿佛能听到骨骼噼里啪啦生长的声音。
而他常常因为缺钙而被抽筋的痛苦折磨得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每当在夜里被疼醒的时候,他就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将这种成长的痛苦打碎了牙和血吞。
这世上的幸福大抵都是相似的,只有不幸却各有各的模样。
他每一次跟着女人去复查,每一次满怀希望地看着女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长大了,这一切都好了。
可惜人是长大了,情况还是一点没见好。
这样磕磕绊绊成长起来的方麒,骨子里对世界存在着怀疑,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带着愤怒地看待这个世界。
可是人还是会长大,生活还得继续。
他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供养他那病恹恹的老娘,有时候钱实在周转不开譬如医院里新进了什么精密的检查仪器或者最新抗癌药物建议他们使用的时候,他就去找人借钱。
普通人哪里敢随便借钱给他,他就只好去社会上认识一些小混混,这些人愿意给他钱,他也就花一些时间去敷衍。
但也有敷衍不了的时候,那天下午正好是女人第三次手术之后进行复查,情况很不好。
所以对方说话不客气的时候,他也没有压抑自己的脾气,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该打的架从来不会退缩。
他当时还曾阴暗地想着,如果打伤人进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医院一张张的存款单和女人越来越反复无常的病情。
可是当那个少年一身素白,神情冷淡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懵掉了的。
他对这个人有点模糊的印象,只知道似乎是他班上的人,是个成绩好又长得好看的人,但是他自己一个一上课就瞌睡的人,能记得住些什么呢。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人。
谁都不会知道他当时的惊艳,像是雾霭沉沉的黑夜之中,忽然照进了一束清冷的月光。
你知道它并不温暖,但那是光,能帮你照亮黑夜的光。
少年吓走了混混,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半晌,转身就走了。
人是走了,可有些东西却已经留在那里了。
方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开始悄悄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竖起耳朵去寻找一个声音。
他话不多,但是每一句都铿锵有力,在变声期的少年说话很少有像他这么动听的。
那人成绩好,长得好,清朗得像一株白杨树,晨读的时候能看到早晨八九点的阳光落在他玉一样皎洁的脸上。
又一次晨读上,他听他读:“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似乎是讲的某个词人被月光惊艳,放弃睡觉和友人一起夜游的故事。
这一把声音,端着气息,一板一眼地读书,却好听得要死。
这大约是方麒那段无比黑暗的少年时期里,唯一的一束光。
他不觉得自己是暗恋,觉得这只是长期在黑暗中的人对于光明的习惯性追逐。
直到有一个下午,体育课上到一半他因为对方犯规被推倒,只能自己到医务室去找校医要一点消毒的药水。
球是暂时不能打了,他只能自认倒霉地回教室休息。
但是一脚跨进教室里的时候他就愣住了,体育课作为学生们唯一的课外活动,很少有人会在这时候选择待在教室里。
更别说这人还是方麒最近重点关注的某人。
少年在窗边睡着了,一缕下午三四点斜晒的阳光正好落在少年的眼睫上,平日里显得有些锐利的凤眼忽然温和了起来,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辩的美。
连皮肤都好像是在发着光。
那一瞬间,十来岁的方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地,摧枯拉朽地,山崩地裂地。
他像个傻子一样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要干什么。
初夏的一缕风轻轻扬起了窗帘,陈旧的淡绿色,不知趣地在少年唇边荡来荡去。
方麒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一瓣略微带着粉色的薄唇上,少年平日里总是紧紧地抿着,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可此刻却在睡梦中微微张开,他绝佳的视力甚至还能看到里面一排整齐的,米粒一样的牙齿。
这时候心跳已经快得要炸了,与此同时他心中忽然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他缓缓地走近少年,生平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又无比镇静。
当走到少年跟前的时候,那人依旧无知无觉,有些不满地动了动,像是被调皮的,在他唇边荡漾的窗帘打扰了。
他屏住呼吸,弯下身,微微颤抖着靠近少年素白的脸。
直到对方的呼吸温热地扑在自己脸上。
少年的眼皮轻颤,一点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缓缓跳动。
鬼知道那一刻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那窗帘又一次被风扬起,挡在了二人之间,一角扫在了方麒的唇上,他才触电一样,迅速退了回来。
明明只是化纤布料粗糙的质感,却让自己瞬间红了脸,也许另一面也刚好碰到了少年的唇。
这不大不小的意外足够让他方寸大乱了,他只能匆匆逃离现场,狼狈又激动地。
当然,走之前他把那一面窗帘,死死打了一个结,塞到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