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优
祝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才说:“你们说吧。”
柏昌意说:“祝先生,上次我推荐的心理医生,你觉得如何?”
不提心理医生还好,一提心理医生祝敖就觉得柏昌意图谋不轨一早打好算盘要拐他儿子,于是语气也带上了明显的不悦:“柏教授,你上次给我推荐心理医生,就是等着今天?”
柏昌意的态度依然很温和:“不,祝先生,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你向我倾诉你遇到的困难,我当然有义务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倾诉?
祝敖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他先问了柏昌意,儿子是同性恋应该怎么办。而且,在他看心理医生的这几个月里,虽然情感上还是没有办法克服那个难受劲儿,但理智上也认识到了同性恋并不是什么病。
可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儿子是不是要跟男的过,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儿子,要跟他老弟过。
这事,哪个当爹的能忍?
“友谊?”祝敖质问道,“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有友谊?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你也不能、不能……”不能把我儿子给拐了吧?
连续几个“不能”后,祝敖的不悦中更添了愤怒,“我可把你当亲兄弟!”
庭霜说:“亲上加亲,这不是更好吗?”
祝敖:“什么?!”
柏昌意扶了下眼镜:“咳。”
庭霜:“噢噢……我是说,爸,毕竟你们也不是亲兄弟嘛……而且,我说句实话啊……爸,你仔细想想我这条件,再想想我教授这条件,你得承认,我现在这算是高攀了人家吧?你说,咱们家是不是赚了?”
祝敖不自觉顺着庭霜这话一想,那肯定的,这门婚事肯定算是高攀,柏教授这种行业大拿,终身教授,配庭霜这种条件的,怎么也能配个十个八个的吧?
赚倒确实是他儿子赚了……
第六十五章 夏天结束
等等,不对。
有哪里不对。
祝敖反应过来了:“庭霜你少绕我。”
这是赚和赔的问题吗?
差点就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庭霜说:“爸,我哪敢绕你啊……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咱们是为了取得共识……”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第一个共识——一人高攀教授全家共同受益共识:敌我双方已达成一致。
于是他继续去找下一个共识:“爸,你肯定希望我幸福吧?”
这回祝敖不搭理他了,拿起杯子埋头喝茶。
庭霜换了个没那么肉麻的说法:“爸,你也不想我过得差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祝敖从杯子后面抬起眼来,没好气,“我是你亲爹,我还能盼着你过得差吗?”
庭霜立马说:“那当然,那当然……”
附和了两句,他话锋一转:“不过,爸,你说,这个过得好不好,谁说了算?归根结底,是不是还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是,过得好不好,是你自己说了算。”祝敖点上一支烟,还没等庭霜高兴,紧接着就说,“但不是现在的你说了算。人要往长远看。小年轻图一时快活,老了怎么办?你现在由着自己,是,你现在是高兴了,我也年轻过,我知道年轻的时候怎么混都高兴,可等你七老八十了呢?人家子孙满堂、颐养天年,你呢?你到时候怎么办?”
庭霜正欲反驳,祝敖沉了声:“到时候我也死了,眼不见心不烦,剩下你自己一个人,谁愿意管你?”
说罢,他看了一眼柏昌意,视线再转回庭霜身上,那眼神意思清楚得很:找个比你大这么多的,还指望他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不伺候他就不错了。
这话说得重了,不管是明面上说出来的,还是明面上没说的,都太重了。
“庭霜,你不要跟我讲什么等你老了有钱,有养老院、护工、社会、制度、政府,那跟实实在在的一家人,根本不是一回事。”祝敖吐出一口烟,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你以为我管得了你几年?我管不了你几年。柏教授——”他看向柏昌意:“你给我介绍的心理医生是不错,但医生只能告诉我什么是病,什么不是病。治病,他是权威,至于怎么过日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不用他来教。柏教授,你条件是好,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上赶着去伺候你,但是我祝敖的儿子,犯不着。你跟我,当不成兄弟就不当,今后我们只谈工作,公事私事,我祝敖分得清楚。今天这种谈话,以后就不必了。”
说罢,他没给柏昌意和庭霜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视频。
视频结束后许久,祝敖都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言不发。
翁韵宜坐到他身边,温言劝他:“其实……孩子的事,就让孩子自己决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多了,最后要是结果好也就罢了,结果不好,还招他恨呢。”
祝敖转头看着翁韵宜,问:“那要是今天视频那头是祝文嘉呢?他要跟比他大十好几岁的男人过,你也这么说?”
翁韵宜一愣,片刻后笑起来:“小嘉——小嘉不会的,他跟庭霜不一样。哎,对了,咱们上次吃饭,那个林总的女儿不是帝国理工毕业的么?要不咱们让小嘉回来,再请林总他们一起吃个饭?”
“……你安排吧。”祝敖按熄手上的烟,起身,“我去洗个澡。”
祝文嘉开机,看到他妈给他发的消息:小嘉,你住在你哥那儿也不方便,学校在哪里都能申请,你先回国吧,妈妈这里有人要介绍给你认识。
祝文嘉回:不,我要自己去看我想申请的学校。
他回完消息,把手机扔到一边,玩了一会儿狗,回过头看见庭霜的脸色还是那样,只好继续撸狗。
家里的气氛不怎么好。
柏昌意在厨房里做饭。
庭霜靠在厨房门框上出神。
“来,尝一口。”柏昌意说。
“嗯……”庭霜过去,就着柏昌意手里的勺子喝汤。
“怎么样?”柏昌意问。
庭霜点头:“……好喝。”
柏昌意正要收勺子,庭霜环住柏昌意的腰,头靠在柏昌意颈窝里。
“怎么了?”柏昌意摸了摸庭霜的颈背。
庭霜半天也不说话。
柏昌意说:“还在想刚才的事?”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说……”庭霜闷声说,“……你难过吗?”
柏昌意说:“还好,他说的是事实。”
“他说的不是事实!”庭霜说,“那只是他的想法,我不那么想。难道人都是为了最后那十几年活吗?”
“我知道。”柏昌意说,“但人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改变。如果一次谈话就能消除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的分歧,那世界上怎么会有战争。”
“可是,我本来以为……”庭霜沮丧地说,“我本来以为我们能解决得更好一点……视频之前我们说得那么好……我以为……”
柏昌意沉默了一会儿,说:“ting,你不能接受我失败么。”
庭霜猛然抬起头,看向柏昌意的眼睛:“我没有——”“我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柏昌意垂下眼眸,看进庭霜眼底,“就像我不能阻止衰老。”
煲着汤的锅盖颤颤悠悠地动,白气从盖孔中冒出来。
窗外,院子里的树悄然开始落叶。
夏天已经过了,不知道到底是哪天过的,曾经落了满地的樱桃不剩一点痕迹。
第六十六章 去谈论衰老,谈论死亡
第二天,庭霜收到了苏屏从柏林寄来的礼物。
他上次挑了几罐特别的咖啡豆,加上他跟柏昌意一起种的蓝莓,并着他们的合照一起寄给苏屏,这次苏屏回寄了两瓶黑加仑酒,一盒她亲手烤的饼干,两罐她做的果酱,还有一本相册和几本附着笔记的旧书。
书里的笔记是十几岁的柏昌意留下的。
那本布封的相册里收藏着柏昌意从小到大的相片,十岁以前的最多,越往后越少。庭霜一页一页看下去,目光落在一张柏昌意打网球的照片上,久久没有翻页。
那张照片下方注明了时间:2003年6月21日。
柏昌意快满二十岁了。
“我去……”路过的祝文嘉也一眼被那张照片吸引了,站在庭霜背后感叹,“嫂子年轻的时候真帅啊。”
“他现在也年轻。”庭霜翻过那一页,“现在更帅。”
“行,我闭嘴。嫂子永远年轻。”祝文嘉想起什么,说,“噢哥,爸对我的经济制裁结束了。我往后一个月要去看学校,我想看的学校挺多的,就不每次看完再往你这儿飞了,飞来飞去的,麻烦。”
“行,你自己看着办吧。”庭霜看着网球照的反面一页,不知道在哪块沙漠里,二十岁的柏昌意和朋友一起,坐在一辆吉普车顶上,身后一轮巨日,沉入无尽黄沙里。
祝文嘉当天就订机票飞走了,卧室里留下一万欧的现金。
庭霜发现以后打电话问祝文嘉怎么回事,祝文嘉大大咧咧地说:“哥,我不是拿你和嫂子家当酒店,那是给你的,你打工一小时就赚个二十欧,太惨了,这几十天我吃你的用你的都于心不忍。”
庭霜听了就笑:“得了吧,于心不忍也没见你少吃。”
“那是,住你那儿我还胖了两斤。”祝文嘉笑说,“没事我就先挂了啊,要登机了,代我问嫂子好。”
“嗯你注意点。”庭霜挂了电话,视线落回桌面,那里摊着他还没看完的相册,还有苏屏寄来其他大大小小的东西。
柏昌意的长辈对他这么好,可反过来……
庭霜躺到院子里的草地上,望了一会儿天空,给祝敖发了条消息:爸,我们再找个时间谈谈吧,就我们俩单独谈。
慢慢来,他想,不能一次性到位就一步一步来。
等了一阵,祝敖回复了:我昨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不要急着反驳,想个十天半个月,再跟我谈。
庭霜举着手机,盯着屏幕,半天打出几个字,又删了。
柏昌意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庭霜一个手不稳,手机砸到鼻梁上,痛得他直吸凉气。
“你还笑?”庭霜看见柏昌意,蹦起来就往人身上挂。
柏昌意就那么让庭霜挂着往里走,低头开门的时候不小心瞥见庭霜手机屏幕上的字:“想好怎么说了?”
“……没有。”庭霜说,“我总不能跟我爸说,别说孤独终老了,说不定我英年早逝,明天就死了。我到底是他儿子,要是这么说,非把他气死不可。”
“ting”柏昌意把庭霜放下来,“我们出去一趟。”
庭霜拥着柏昌意的脖子,问:“去哪儿?”
“中央公墓。”柏昌意说,“我昨天就想带你去,但是那里晚上八点关门,昨天来不及。”
“公墓?”庭霜问,“为什么要去公墓?是谁的忌日吗?”
“不是。”柏昌意说,“就是去散个步。”
庭霜:“那,为什么要去墓地散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