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纪叙上下打量着纪然这身装扮,“哥,你换工作了?还是cosplay?”
“哦,给一个老同学帮了点忙。”
“咱们吃什么啊?”
“今天有点晚,简单吃点吧。”纪然打开冰箱,琢磨着晚餐。看到沙茶酱和几种所剩不多的蔬菜后,决定来个大杂烩沙茶炒面好了。
“爸……”乐乐拎着洋娃娃,可怜兮兮地靠在厨房门边,开始像吃雪糕一样啃门框,脸上肥嘟嘟的肉卡在门框上磨来磨去。
“松口,不许啃。”
“你给自己画了手镯。”
纪然停下洗菜的动作,放下袖子,遮住手腕上被塑料扎带勒出的血痕。
“Ha.ve a nice day.”
纪然顿了顿,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嘟囔:“爸爸今天过得不算很nice.”
“我饿了。”
“幼儿园不是有晚饭吗?”
“吃得少。”
“为什么?”
“不开心。”
“去,找你小叔玩去,爸要做饭,有油烟。”
乐乐小嘴一咧,“呜哇”一声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给我起外号,哇……”
纪然被她嘹亮的哭声惹得耳根发麻。不久之前,他也跪在那位私设公堂还动用私刑的“客服主管”脚下哭成这德行,还冒了个鼻涕泡。
比起被王总侮辱,挨一下锤倒也没什么。如果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杆司令,绝不会豁出脸面,卑贱成那样。
“小叙,你给她抱走!”纪然朝客厅喊了一嗓子。
纪叙晃悠着一副大个子走过来,抄起乐乐用胳膊夹着,“走吧,拉库里!”
乐乐的哭声分贝顿时翻了倍,“我不叫拉库里!呜哇……”
纪然一边做沙茶炒面,一边听弟弟讲,女儿如何在幼儿园奋力憋屎一整天,结果被其他小朋友推了一下肚子,导致功亏一篑。
气得班里的老师哭着对姥爷说“一定要告诉孩子,想上厕所时主动说出来,不要去等老师被动发现”,因为今天这次,就是老师循着气味被动发现的。
洪福接乐乐回来后,对纪叙讲了此事,于是这个当叔叔的送了侄女一个响亮的外号:拉库里。
纪然神情复杂地把沙茶酱挤进锅里,“别说了,我都没心情做饭了。”
“夜晚降临了。圆圆的月亮照在平静的河面上。青蛙先来了,他静静地蹲在荷叶上,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看水面,双腿一蹬跳入水中,撞碎了一个月亮。”纪然坐在小床边,在柔和的床头灯下为女儿读睡前故事,“不一会儿,鲤鱼也轻轻地探出头来。他看看天空,再看看水面,翻身一跃沉入水底,又撞碎了一个月亮。”
乐乐睡着了,像猫一样发出十分轻微的呼噜声。
才3岁就开始打鼾?再过几年,就可以报名参加另一间卧室的打鼾大赛了吧。
纪然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关上门。主卧里,姥爷已经进入了比赛状态,一马当先地发出震天动地的鼾声。纪叙则在玩电脑,见哥哥进来,立马关掉花红柳绿的网页,在桌面欲盖弥彰地乱点。
纪然尴尬地轻咳一声,“等会早点睡,不然又起不来了。”
“哥,你下回能敲敲门吗?”
“好。”
纪然焦躁地看了眼堆在门旁的日料店工作服,握着手机来到露台。微凉的风灌进睡衣里,四周弥漫着刚被翻过的盆栽泥土的潮湿气息。
确认门已经关严后,他对着星辉灿烂的春夜小声喊道:“刘烁你这个王八蛋!”
不出所料,混蛋学长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纪然搜肠刮肚,还上网查询一番,用他认为的最凶狠恐怖的语言和语气,发了语音消息:“就算你躲到地狱的第十九层,我也要跟过去把你大卸八块!”
发出之后,纪然自己听了一下,感觉弱爆了,连小学校霸都不如。便又补充了一句:“大卸八块之后把你拼起来,然后再卸一次!”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坐满了穿着西装和职业套装的男女业务员,数十道探究的视线集中在垂手站立的纪然身上。
销售二部的经理“咚咚咚”地用指节敲着桌子,“纪然,你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
纪然实话实说:“我的一个混蛋学长创业失败,我被他骗去,给一个戴金链子的大哥唱歌跳舞。恰好遇见一伙地痞流氓寻仇,以为我和金链子是一起的,就把我也抓走了——”
“你给我解说电影呢?是不是叫《业务员大冒险》?”
“真的。”
“如果你说家里有急事,开个小差,也没什么,事后补个请假申请也就算了。”经理恼火地瞪着纪然,“编这种故事谁信啊?”
“经理,这张名片就是后来那伙人的主管给我的。”纪然取出闻名的名片,离开座位,快步走到经理面前。他特意把名片揣在身上,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不被相信的情况。
“你被流氓抓走,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经理捏着那张名片,像是扇风一样抖动着,“你比钢铁侠还厉害呢。”
纪然挽起袖子,展示每个手腕上的半圈血痕,“您看我这胳膊,被勒的。”
“我看像你闺女画的。”
纪然急切地解释:“那名片上有号码,您打个电话问问就行了。”
经理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这个叫闻名的是不是你二舅之类的?”说完,像变魔术甩纸牌一样,把名片甩在纪然的脸上。
同事们此起彼伏地轻笑起来。
纪然捡起名片,丧气地走回座位,紧接着又遭受另一打击。
“你上个月全勤奖可没有了啊。”经理随口说了句,“来吧,各组说一下手头的跟单情况,一定要去催,把客户的决策周期缩到最短……”
纪然心痛得差点呼吸衰竭。他上个月患了次重感冒,为了300元的全勤奖,硬是一天假没请,拖着病体打电话、跑外。现在倒好,不光丢衣服、丢脸,还丢钱。
如果能把昨天,从人生里抹掉就好了。
纪然是每周三、周日休息。礼拜三这天,家人该上学的上学,该晨练的晨练,他补了个回笼觉,然后把那身日料店工作服和鞋子洗了,甩干后用袋子装好。
开车经过“鹤”的时候,他按下副驾驶的车窗,“嗖”一下把袋子扔在店门口,随后逃也似的猛踩油门,飞速驶离这个噩梦发生地。
真的是噩梦。比起外强中干的猥琐王总,那个有着野蛮眼神、仿佛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闻名更让纪然心悸。直到一周后,他才稍微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不会再半夜惊醒了。
三月中旬的周日,因为女儿的幼儿园布置了一项生活作业——体验野餐,纪然便决定带家人去姥爷晨练的公园逛逛。天朗气清,花也开了不少,正好给女儿拍点照片。
“哥,等我打完这把!”纪叙在电脑前拼杀着。队友不争气,他愤愤地骂了几句。
纪然忙喊:“可不许当着乐乐的面骂人啊!”
“sorry,忘了,这群猪队友……”
纪然的手指在衣柜里来回翻动,给女儿选衣服。几个月前,他的大学室友兼好友,送给乐乐好几条春秋款的漂亮裙子,据说是特意买大2号,可是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大啊……
他拿出一条看起来很上相的薄呢格子淑女裙,对乐乐说:“来,试试这个。”
费了好大劲,纪然才勉强将裙子套在她身上,到了肚子那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了。
“乐乐,收腹。”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个示范。
乐乐鼓着小脸,憋得通红,示意纪然她已经在拼命收腹了。
看着女儿圆滚滚的肚皮,纪然叹了口气,打算换一条有弹力的。
洪福也在精神抖擞地试衣服,在运动和休闲之间摇摆不定,还对着窗台上的乌龟婀娜地转圈,“淑娟,你看我怎么穿比较帅?”
纪叙结束了一局游戏,笑着说:“姥爷,你这个岁数还是修身养性吧,别想着夕阳红了。”
纪然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三明治、香肠、水果等,又装好数码相机,带着一家人出了门。邻家的防盗门半开着,似乎搬进了新住户,之前的租客搬走了。
他们住在顶层5楼,乐乐扶着楼梯栏杆,慢吞吞地挪动着小胖腿下楼。
纪然和弟弟,姥爷都十分耐心地跟在后面,缓步慢行,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胖乎乎的小天使。
“拉库里,你都快胖成球了。”纪叙忍不住说了一句。
乐乐停下脚步,回过头怒视着他,嘴角越撇越往下,像条小鲶鱼。
洪福不乐意了,俯下.身去,“你看你,总逗她哭干嘛啊!谁说我们拉库里胖了,一点都不胖。来,太姥爷抱你下楼。”
不是“胖”的问题,而是“拉库里”。再次听见这三个字,乐乐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迎面给了洪福一拳。
纪然忍俊不禁,把装满食物的提包递给纪叙,弯腰艰难地抱起沉甸甸的女儿,“不哭,爸爸抱,咱们去公园照相。”
走到2楼的时候,迎面遇见一个男人正往楼上走,肩上扛着个支支棱棱的立式沙袋。纪然一手护住女儿的头部,尽量贴近墙壁那一侧,与男人错开。
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那被沙袋挡住的脸露了出来。
纪然的心像是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是他!那个心狠手黑的小飞!
小飞一歪头,也注意到了他,嘿嘿一乐,“呦,你啊!”
纪然回过头,把女儿推给姥爷:“你们……你们先抱着乐乐下楼吧。”
洪福和纪叙没表现出疑惑,还以为这是纪然的同事,从二人中间挤过去,先行下楼了。
小飞把沙袋立在二楼与三楼间的缓台上,“你住这啊,光子?”
“光子?”什么意思?和电子、量子有关系吗?纪然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往下退了几步,不解地蹙眉。
“这是你的昵称啊!最近这些天,我们组就指着你这位行为艺术家开心呢,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小飞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笑得很阳光。若不是见识过他轮锤砸人的狠劲,纪然会以为他只是个俊朗爱笑的大学生。
最耻辱不堪的记忆被勾起,纪然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你搬到这来了?”
小飞疯狂地大笑起来,“你,你怎么吓结巴了?”
纪然用哭似的表情苦笑一下。
“我,我不住这。”小飞继续学他说话,笑得眼角飙泪,“我,我帮领导搬家呢。”
纪然两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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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来日方长
“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学生的兄长,一个老人的外孙,呜呜呜……你他妈逗死我了。”小飞又开始绘声绘色地模仿他。
纪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既羞愤,又战栗。
“那天其实是吓唬你的,冤有头债有主,名哥不是不讲理的人。”
纪然心里的排斥和恐惧丝毫未减,“哦,那真是谢谢你们放我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