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形基地/卜做人了
“放屁,你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挺好’。”
迈克尔拽拽衬衫和毛衣,“我如今大小也算是个主管了,这难道还不够好吗?”
“你一副伤心失意的样儿,当了总统也算不得过得好。”
“我天天加班,太累了,真的。”
“我他妈也加班,我分得出加班和难过的区别,别骗我。”“大妞儿”叹口气,“好吧,这是你的隐私,我无权干涉。只是,我的老哥们,我希望你还是像以前那样,高高兴兴的,笑眯眯的,而不是……”
“谢谢。”迈克尔真诚地说,“我明白……谢谢,‘大妞儿’。”
“我警告你,老狗,不许再叫我这个该死的外号了!”
……
迈克尔在纽约度过了愉快的几天。离开纽约的前一天中午,“大妞儿”组织了一场聚会。迈克尔其实不愿参加战友重聚,倒不是因为他与什么人曾发生过矛盾,而是他心里有鬼——他生怕碰到奥利弗?鲍曼。离开慕尼黑时,他没告诉“小德国佬”。为此,奥利弗肯定要揍他一顿。
怕什么来什么。在聚会上,迈克尔才和休?霍伊尔打声招呼,后背就被狠狠擂了一拳。他转过身,奥利弗气呼呼地瞪着眼睛,“操,迈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球……你他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跑了?我还傻不拉几地找你喝酒……结果到处找不到!我只能让‘麻眼’当我的伴郎……”
“你结婚了?”迈克尔躲开奥利弗的“问候”,“恭喜——啥时候的事儿?”
“你还有脸问!”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补上你那份礼金,行吧?求你啦,原谅我吧!”
“小德国佬”呸了一声,“钱钱钱,你就会算钱,迈克,你完全是个德国佬了!斤斤计较,吃太多酸菜就会这样……我就知道。我们的友谊是钱能换来的吗?嗯?”
“我错了,真的。”迈克尔举起双手,“我向你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众人为迈克尔和奥利弗“重归旧情”举杯欢呼。“你们没见过他在德国那样儿,”“小德国佬”连比带划,“穿着长大衣——毛呢的好料子——戴着顶骚包的帽子,见了人就皮笑肉不笑,‘您好!最近过得如何?’——太恶心了!我见过几次,每次都想吐。”
“操,”彼得哈哈大笑,“我想象不出来……迈克这家伙还会有穿毛呢长大衣装绅士的那天。”
“我们盟军战场的道德标杆,穿长风衣怎么啦!”奥利弗翻个白眼,“他弄了辆吉普车,我求他,‘迈克,让我开开吧!’他一脚把我从车上踹下去,‘滚!门都没有!’——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不能跟着德国人学点好的地方,别学他们小气吝啬的那面!”
迈克尔端着啤酒,尽力配合地露出笑容。“就是那样的笑,”奥利弗说,“就是这种……笑,德国式的微笑。德国人不爱笑有历史原因,你笑成这样是为啥?急急忙忙跑回美国,我还以为你是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了呢!”
“我是正常的工作调动。”迈克尔无所适从,“我毕竟是美国人,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德国,对吧?”
“对你个鬼,”奥利弗灌下一大杯啤酒,“咱们美国就这点不如德国,啤酒的味儿太淡了。”他哐地把啤酒杯砸到桌上,“呃……你还记得‘国王’吧?”
迈克尔心脏猛地急速下沉,眼前一阵发黑,“‘国王’……”
“什么‘国王’?”“大妞儿”问道,“这是个德国谜语吗?”
“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俘虏的第一批德国佬里军衔最高的那个——”
“操,”不知谁含含混混地骂了句,“希特勒那个疯子……我只记得他军衔最高!”
“白痴,”奥利弗呵呵笑,“就是莱茵河边那次,‘大妞儿’的头盔让子弹打了个缺口——那次,咱们头一回看守俘虏。那帮德国佬里有个金头发,长得特别像尊雕像——老迈克的心肝宝贝……”
“你说迈克的心肝宝贝,我倒是想起来了。”“大妞儿”也喝醉了,“我记得呢!那个家伙,长得简直就是希特勒宣传里纯种雅利安人的标本。老迈克为了他和蒂姆吵了一架。上帝啊,幸亏他不是个姑娘——”
“他跟个姑娘也差不多了。”奥利弗看向迈克尔,突然摇了摇头,闭上了嘴。迈克尔脑中空白一片,僵硬地站在那里。“迈克的心肝宝贝怎么样了?”有人问,“还是像个标本吗?”
“唔,”奥利弗明显犹豫了,看看迈克尔,垂下眼睛,“就那样,人模人样的。”
“那你废话个屁!”
“我就想废话,不行吗!”
迈克尔找了把椅子,坐下了。他觉得头晕、耳鸣、胃皱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奥利弗来到他身边,拖过一把椅子,也坐下了。
“你还好吧?”“小德国佬”低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那时候的事的,就是——”
“我没事。”迈克尔摆摆手,“我前段时间一直加班,所以有点儿累。见到你很高兴,奥利,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对不起,当时我——”
“这不算什么,哥们。”奥利弗眨了眨眼,绷起嘴角,“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夏莉姑娘是个好人,我挺喜欢她。没有她,我就不会认识维拉。维拉已经怀孕了,迈克,我五月份就要做爸爸了……”
迈克尔抬起头,又惊又喜,“真的?”
“嗯。”奥利弗点了下脑袋,“按理说,我不该问。但……夏莉姑娘来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她很着急,难过得要命。我和维拉安慰她,她哭了……她哥哥,就是‘国王’失踪了——”
“什么?”迈克尔震惊地站了起来,眩晕又迫使他坐了回去,“他……失踪了?”
“我帮忙找过,到处找不到。不过,最后他自己回来了。”奥利弗越来越迟疑,“你和他很熟,是吗?夏莉说你是‘国王’的好朋友。他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精神瞧着不太对劲儿。退伍士兵综合症,夏莉哭得特别伤心。我们劝她,应该把她哥哥送去医院,医生会照顾他……夏莉说她试过了,没什么用处,她不想让哥哥受那些罪。你明白的,那种医院会使用电击治疗之类的方法。后来,我离开德国之前,和维拉去探望夏莉。我们碰到了‘国王’……”一段沉默后,他的声音抖了一下,“你知道吗?他……他是同性恋。”
第68章 - 迈克尔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
迈克尔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眼前雾蒙蒙的,他好像就随便按了几下。那边立刻接通。“你好。”是德语,年轻女孩的声音,“您是哪位?”
“我——我是——”迈克尔机械地操纵舌头,这差不多是德语里最简单的一个句子,“我是谁”,每个学德语的人都要从这句话入手,“我是迈克尔?费恩斯。”
“迈克!”女孩立刻尖叫了起来,“真的是你吗,迈克?你去哪里了?”
“我回美国了。”迈克尔说,他的德语居然说得还挺流利,“工作的原因……调动……”
奇怪,他很久没去思考过德语里那些复杂麻烦的格、性和虚拟语气,但他竟还能熟练地使用它们。那个女孩肯定是夏莉,可声音并不怎么像她。也许是电话线出了故障。迈克尔把听筒贴上耳朵,“你还好吗?”
“我挺好。”夏莉说,“可卡尔不太好……他一直都不好,你知道的。”
我知道吗?迈克尔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卡尔是谁?他苦思冥想,啊,是夏莉的哥哥。他是个金头发的家伙,眼睛很蓝,会弹钢琴。迈克尔握着听筒,夏莉的嗓音又尖又高,刮刀一般擦过他的耳膜。
“……你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情绪低落。他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我以为他会好起来的,振奋精神,毕竟他还准备结婚,不是吗?……我们一起过了圣诞节,他买了棵很大的圣诞树。他说,‘夏莉,我就要三十岁了。三十岁相当重要,我想清楚了。’我说,‘你想明白什么了?’他微笑着亲吻我的脸颊,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过了新年,他慢慢地恢复了。就是他又开始不去教堂了。他参加了一些活动,踢踢球……他不弹钢琴了,买了架手风琴……再后来……我收到一封信,”夏莉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信号,该死的信号,从美国到欧洲要跨越一整个海洋,太远了,妈的,为什么这么远?“那是个下午,我打开信箱,拿到那封信。是卡尔写给我的。天哪,迈克,我打开信封,第一句话就是……‘亲爱的夏莉,我是卡尔。很抱歉,但我不准备活下去了。死亡的钟声已经敲响,地狱的烈焰在等待着我’……我发了疯似的跑去他家,房子到处都干干净净的,他不在那里。他也没在工作的地方,同事告诉我他一周前就辞职了……”
“……奥利帮我找过了,我们谁都找不到他。”哭泣让夏莉的叙述断断续续,“我想,说不定卡尔只是厌倦了德国的生活,搬去了其他地方。法国挺好的,不是吗?他在法国会更安全,也更加愉快。他会讲法语……可,可他们找到他啦!”她突然大声抽噎,“他们找到他了,迈克,在莱茵河边……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