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形基地/卜做人了
“迈克。”昆尼西说,听起来非常虚弱,“这位,这位是迈克尔?费恩斯,他——”
罗舒亚放下胳膊,有点尴尬,但还是保持着“风度”,“见到您很高兴,费恩斯先生。请进来坐吧——”
说的好像这是你家似的!哦,好吧,也许这就是他的家。迈克尔咬牙切齿地走进去,他曾经熟悉的客厅已经模样大变:旧沙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大、更厚实的新家伙。钢琴也消失了,一架风琴则摆在窗下。到处亮堂堂的,壁炉上摆满了各种零碎玩意儿。那三个相框和里面的照片没有了,当然啦,为什么要有?拍照人逃之夭夭,他挑选的相框和拍摄的照片就成了笑话。昆尼西根本不缺照片,几个新相框里,他都冲镜头僵硬地抿着嘴,做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有一张照片吸引了迈克尔的视线,他认出来,昆尼西背后的那座漂亮的建筑物正是新天鹅堡。
“您喝茶还是咖啡?”罗舒亚热情地从厨房探出头,“来杯咖啡吗?我们——”
“他是谁?”迈克尔问,声音很大,他控制不住。昆尼西害怕似的缩了缩肩膀,四年过去了,他的老问题还在那里,“……他是——”
“加布里埃尔?罗舒亚。”法国人走了出来,揽住昆尼西的肩膀,安抚地拍拍,“我想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我想起来了。”迈克尔说,他就像只气头上的刺猬,竖起满身的尖刺,“谢谢提醒,罗舒亚先生”
“不客气。”罗舒亚拉开椅子,让昆尼西坐下,“亲爱的,来杯茶?”
“谢谢。”昆尼西说,抱着手臂。他看起来很冷,哆哆嗦嗦地垂着眼睛,“迈克,请坐。”
“你的钢琴呢?”迈克尔坐下,坐到昆尼西正对面,“为什么换了那么一个玩意儿?”
“以前的那架……坏了。”昆尼西说,声音很低,“坏了,修不好了。所以——”
随着几声犬吠,那只黑色的大狗欢快地跑了出来,围着昆尼西不停转圈,。“好孩子,”昆尼西摸摸狗儿的脑袋,“去后院玩吧,好吗?”
“阿登,过来。”罗舒亚引着大狗,打开后院的门。狗冲他一个劲地摇尾巴。昆尼西朝后看了看,“那架琴坏了,”他似乎重新组织了语言,“坏了,修不好。我觉得风琴也不错,动静没那么大……虽然……”
“风琴也挺好的呀。”罗舒亚说,端着两个杯子。一个放到昆尼西面前,一个放到迈克那。咖啡的香气非常浓郁,即便迈克尔总喝速溶咖啡,他也能闻得出来,这绝对是质量极佳的好东西。
“坏掉了,真凑巧。”迈克尔环顾左右,夏末的阳光洒满客厅地板——连地板都是新的!这里没有他留下的任何痕迹,这是必然的,他明白。可他就是生气。尤其罗舒亚握住昆尼西的手,鼓励般地笑了笑。昆尼西立刻抿起了嘴,像个笑容,又不太像。迈克尔记不起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微笑……啊,是的,他不是连昆尼西的样貌都忘记了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昆尼西问,抬起那双蓝眼睛,又迅速低下头,“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
“旅游?”
“工作。”
“挺好的,联邦德国这几年发展很快……”
“是啊,”迈克尔尽量让语气不那么夹枪带棒,可他肯定失败了,“这么小一间客厅都让人认不出来,更何况更大的地方?”
“费恩斯先生,”罗舒亚清清嗓子,“您——”
装腔作势,这个法国佬以为他是谁?这个房子的男主人吗?迈克尔直接打断了他,“您是法国人?”
“嗯,是的。”罗舒亚微笑,“您看出来了?”
“我去过法国。”迈克尔说,紧紧攥着拳头,“1944年,我们的部队在法国登陆。在我的印象里,法国很不错。”
罗舒亚看起来准备要接受迈克尔的赞美了,不过没来得及。“——法国人也很棒,妓院里的妞儿浑身都是绝活儿,我的战友们评价道,他们去过的妓院中,法国的姑娘们的活儿是最地道的。”
“迈克!”昆尼西脸红了,“别说这个了,你——”
“我没嫖过,我告诉过你。蒂姆他们说,那些法国妞儿可不赖,给钱什么都干。”迈克尔讥讽道,“法国男人也很厉害,啊,抵抗了多久?一个月?我算算……”
“二十八天。”罗舒亚说,“您不用算了。但我得说,去妓院不是个好习惯。我承认,二十八天是不怎么样,可至少法国没蒙受太大的损失。要知道我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
“是的,是的,没错。”罗舒亚的插嘴点燃了迈克尔的怒火,“投降总有理由,对吧?反正会有美国佬万里迢迢跑来送命,填补欧洲战场的大窟窿。我有许多战友死在法国,那会儿您和您伟大的法兰西勇士在哪儿呢?给德国人擦鞋子、敬礼、怂恿女人?然后等战争一结束,就满街追打德国俘虏,剃光那些女人的头发,押着她们游街?……”
“迈克,”昆尼西站了起来,“请你、请你不要再说了——”
他看起来异常痛苦,浑身害冷似的哆嗦,呼吸急促,蓝眼睛里汪着水,一闪一闪地颤动。“你回来了……很、很好,我、我、我挺高兴。不过,今天,我实在、实在很累,抱歉,请回去吧……”说完,他就冲上楼梯,逃一般地离开了。罗舒亚赶忙追了上去。迈克尔留在客厅,明亮的客厅像个阴冷的地窖,他气恼地坐在原地,脑中一片干涸的空白,不知道是该恨混蛋法国佬,还是该恨他自己。
第72章 - 迈克尔在混沌的情感中度过了煎熬
迈克尔在混沌的情感中度过了煎熬的一个礼拜。礼拜五,下班后他就冲向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前往慕尼黑的车票。然后发现除了护照和钱包什么都没带,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无所谓,他站在晚风中等车,夕阳染红远处的群峰,疲惫的德国人几乎个个面无表情。
到慕尼黑已经晚上八点,这时候去敲门,穆勒一家说不定会报警。这一窝胖乎乎的邻居总是对昆尼西的事情过分热心,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个个看迈克尔不顺眼。迈克尔找了家旅店住下,洗澡后躺在床上,脑袋沉重地合上眼皮。法国人,他想起罗舒亚的脸,装腔作势的、欧洲人的嘴脸,明明看不起美国人,偏要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假象。法国人特别会来事儿,似乎有人轻蔑地提起过,可能是蒂姆……“见了德国兵就赶紧敬礼,那个怂样儿!你们见过几个起来反抗的法国人?他们也好意思唱《马赛曲》!‘前进,祖国儿女!快奋起,光荣的一天等着你!’……”
可昆尼西喜欢罗舒亚,不是吗?他们看起来很是亲密。罗舒亚握住昆尼西的手,黑眼睛闪着光。他挺会照顾人的吧?咖啡,茶,客厅里舒服的沙发、地毯,装饰壁炉的小零碎……照片!对,那些照片……昆尼西穿着登山服,他们去爬山了吗?那座什么少女峰?……他们还一道去游览新天鹅堡,昆尼西会给他讲路德维希二世的传闻吗?那位才华横溢的国王是个同性恋者。罗舒亚想必给了昆尼西一个不错的答案,比如,“我不在乎。”再比如,“我也是同性恋。”也有可能更加完美——“我爱你。”
我爱你。昆尼西说过这三个词,四年前,深冬的夜晚。“我,”他指指自己,英俊的脸上带着点儿痛苦,又带着点儿难堪和委屈,“我——爱——你”。
男人之间怎么能产生爱情呢?迈克尔当时真是吓坏了。如今回想起来,他只想抽自己几个耳光。昆尼西那种表情,可怜地望着他,试图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迈克尔却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还把他赶去三楼。他难道不清楚吗?昆尼西经常做噩梦,在沉睡中惊恐地抽搐。迈克尔?费恩斯真是个超级混球,他活该下地狱……被架在火上炙烤,做成魔鬼的晚餐。不,也许魔鬼都嫌他的肮脏……
回去吧!一个声音响起,回去,回美国去,不要再打扰昆尼西的生活。这是个好办法,回去,回到美国,独孤地苟延残喘。几十年后,世界大战胜利纪念日,迈克尔?费恩斯中士将获得一枚勋章,用以表彰他顽强的生命力。他换上当年的制服,去参加庆祝活动。人很多,垂垂老矣的士兵,吵闹不休的年轻人,音乐,横幅,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国防军的田野灰军服,胸口佩戴着铁十字勋章——卡尔?冯?昆尼西,他也来了!身边影子似的跟着那个法国佬……
“迈克。”昆尼西说,伸出手。这么久没见,他的头发已变成了浅灰,眼睛依旧清澈。虽然上了年纪,他还保留着当初的英俊。有些女孩好奇地凑过来,“您以前是飞行员吗?”
“卡尔的身高,做飞行员可就太委屈了。”罗舒亚笑眯眯地拿出本相册,“你们看,我的卡尔是不是漂亮极了?”
“我的卡尔”,迈克尔泛起一阵酸涩,昆尼西明明应该是他的大学生……谁让他放弃了呢?然而,对昆尼西来说,迈克尔的逃离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他看上去那么精神、整洁,一望便知得到了良好的照顾。该死的,迈克尔叹口气,摘下那枚新勋章,“喏,”他把勋章别到昆尼西胸前,铁十字的旁边,“给你啦。”
“这是你的,”昆尼西缓慢地说,“我……不能要。”
“戴着吧,戴着吧。”迈克尔摆摆手,“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了……”
……
八点。迈克尔醒来,擦了把脸,湿漉漉的,全是汗水。他洗了澡,浑浑噩噩地吃完早餐。街心花园的花儿迎风晃动,鸽子扑啦啦地飞来飞去。迈克尔坐在石头花坛上,盯着一只黄色虎斑猫顺着某间房子的窗台攀爬。这个时间,昆尼西起床了吗?他会不会睡在法国佬的臂弯里,梦中尽是少女风旖旎的风光?
日光缓缓移动,上午过去了,中午过去了,下午也快过去了。有几次迈克尔站起来,下定决心离开;走到街口却又折返回去。他相见昆尼西一面!哪怕就五分钟,向他道歉……起码留下一句祝福。他逃走了一次,不能做第二次逃兵。想到这里,迈克尔走向那座熟悉的房子,忐忑不安地拉响了栅栏外悬挂的铃铛。
出乎意料,罗舒亚不在房子里。“他回法国了,平时他要上班,我们只有在假期见面。”昆尼西平静地说,“我原以为你会早点过来。”
“阿登呢?”迈克尔左顾右盼,“它不是你的狗吗?”
“是我的,我让夏莉暂时带走了……我想,你肯定想找我谈谈。”昆尼西坐下。客厅的窗帘拉得很紧,阳光无法进入。“美国人最喜欢‘谈谈’,虽说你们其实不在乎别人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