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lacht am Rhein/莱茵河之战 第64章

作者:隐形基地/卜做人了 标签: 近代现代

一个护士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在医生往迈克尔胸口贴什么东西的时候,昆尼西赶到了。他看起来异常焦虑,迈克尔迟钝的大脑做出第一反应:他的大学生似乎吓坏了。

“早、早上好——”

迈克尔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这个动作一定不怎么幽默,因为昆尼西不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往后退了半步,然后他开始和医生——年纪最大的那位——快速地说起了什么,双手激烈地比划着。德语,语速飞快时听起来宛如打字机,也可以说是汤姆逊冲锋枪,哒哒哒,哒哒哒——

那个医生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最后,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昆尼西哆哆嗦嗦地走过来,迈克尔注意到,一向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此时丧失了平日的整洁体面,不过这丝毫没有损害他的英俊,昆尼西仍然像一副古典油画中的人物,只是眼圈挂着乌青,下巴也冒出了一些淡淡的胡茬。

“嗨。”迈克尔说,“早。”

“现在是下午,”昆尼西抱着手臂,“下午三点十二分。”

迈克尔看着他,努力从被子下探出手指。昆尼西一下握住了那只手,他的手很冷,掌心潮湿,“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也是因为高血压吗?”

“车祸。”迈克尔笑了笑,“他去卖牛……”

昆尼西整个人松弛了,就为了那一个单词。“我以为你是家族病,”他说,眼睛盯着天花板,另一只手在胸口划着十字,“感谢上帝……”然后低下头,一串眼泪掉下来,划过下巴,他用衣袖擦了擦那里。

“对不起。”迈克尔说,嗓子火辣辣地疼,“真的,对不起。”

第二串眼泪划过脸颊,没过多久,昆尼西就像泡在水里似的,整个人潮湿而悲惨。他不停地用袖子擦脸,把自己搞得前所未有的狼狈。“你是个白痴,”他说,哽咽了,“白痴,迈克尔?费恩斯,我从来没见过你、你这样……这样坏、这样可恨、这样的……白痴……”

“对。”迈克尔回应,“所以,对不起。”

“我打电话给加布里,他说他会承担你的医疗费用。”昆尼西说,“哦,天哪,他说没料到你病得这样重。他建议我查查你的家族病史,毕竟你说你父亲四十岁就去世了……太可怕了……”

这和老迈克没什么大关系,迈克尔想说,没有关系,他血压高是个偶然。但他说不出话来,动弹不得地躺着,身上带着一些仪器的玩意儿。他还得解释卡娜的前因后果,还要重新组织他的演说,以便清楚地表达对大学生的爱。是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必须彻底地讲明白——

“医生说你没大毛病,”昆尼西擦了擦下巴,“但也得注意。我想,我可能无法原谅你,迈克,不过你必须留下来过圣诞节。你可以继续租我的房子,二楼,十五马克一个月。我会拟个新的协议……”

迈克尔点点头。一切都听你的,他说,也许说出来了,也许没有。疲倦让他合上眼皮。他听着昆尼西的声音,握着手,安心地睡着了。

第84章 - 圣诞节前夕,迈克尔出院了。他像

圣诞节前夕,迈克尔出院了。他像个温驯的木偶,老老实实地按昆尼西的指挥,坐进一辆家庭汽车的副驾驶位。昆尼西办妥了手续,提着两个袋子,里面塞满了迈克尔的生活用品,包括水杯、饭盒、“勺子”送来的保温瓶和几件换洗衣物。

“你的车?”迈克尔缓慢地拉紧安全带,他穿着一件很厚的大衣,昆尼西给他的,还有一条长度惊人的围巾。昆尼西往他脖子上绕了四五圈,那架势好像打算活活勒死他。现在,他就陷在温暖的衣物之中,一点清淡的香气萦绕鼻尖,那是昆尼西的味道。

“我的。”昆尼西硬邦邦地说,“我讨厌你那辆车。”

“那辆车非常宽敞。”迈克尔往下拽了拽围巾,“速度也很优越,加速的时候——”

“那是军车,”昆尼西哼了声,“每次我坐那辆车,我都觉得自己是,”他低头发动车子,“是你抓住的俘虏。”

他开车的风格和迈克尔很接近,属于谨慎驾驶的那派司机。大部分德国人习惯把车开得飞快,也许得益于他们早早修建的高速公路的缘故。不管怎么说,迈克尔总算离开了医院,离开了他最害怕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令人油然而生的、死亡的恐惧。

这段路大概开了两个小时,迈克尔几乎陷在围巾中睡着了。车厢狭窄,他的腿时不时就蹭到昆尼西的。“阿登在家吗?”迈克尔在瞌睡的间隙瞥到熟悉的风景,“它不认识我……”

“阿登很友好。”昆尼西说,“你怕狗吗?”

“不害怕。”

“我有时带它出去玩,它就坐在你的位置。”

这可能是句讽刺,暗示迈克尔不如一条狗忠心什么的。不过迈克尔不在乎了,他担心什么呢?他似乎死过好几回,一两句刻薄话对他来说什么都算不上。他只想安静地待在昆尼西身边,这倒是挺容易实现的愿望,毕竟他的所有证件都在昆尼西手里……如今他真的像是过去卖身给国王老爷的长工了。

好在国王老爷给他收拾出了一间温暖的屋子。“坐下。”昆尼西牵着迈克尔,让他坐到沙发上,那里摆着一套法兰绒衣服和崭新的拖鞋。昆尼西蹲下,解开迈克尔的鞋带。“我可以自己来。”迈克尔缩起脚,“你不用这样做。”

“医生说你不能猛地低头抬头。”

“我会留神的。”

迈克尔很羞愧,他绝不愿让昆尼西给他做这些粗活。身为长工,这些活儿明明该他干。他微弱的抗议没有说服昆尼西,毕竟出院前医生叮嘱过,不能做这,不能做那,要安静地修养一段时间,避免剧烈运动,情绪也要和缓。昆尼西帮他换衣服,迈克尔脱掉毛衣,昆尼西说,“你怎么还没把那玩意儿扔掉。”

“什么?”迈克尔低头,摸了摸胸口,兵籍牌,那半块兵籍牌,隔着衬衫,昆尼西肯定看到了那根链子,“不,这是我最珍贵的宝贝之一……刻着你的名字,我死都要带在身边。”

昆尼西没再说话,给迈克尔系好扣子,然后拿来几页纸,“读一读。”

租房协议用德语和英语各写了一遍,可能昆尼西认为,迈克尔大病一场,影响了语言能力,已经无力应付德语复杂多变的格和变形。协议还是老样子,几乎都是“不许”和“禁止”:不许在卧室吃饭、不许不换鞋子就进客厅、不许乱贴海报、禁止在屋子里踢球……禁止支持拜仁慕尼黑之外的球队、禁止带任何人回家。

“我不会带谁回来的,”迈克尔接过钢笔,在两份协议下方签名,“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卡尔。”

“每个月十五马克。”昆尼西说,“吃饭你自己付,其余的钱平分。”

“随便,多少钱都行。我的工资都给你……随便你怎么算。”

“我不要你的工资。”

“还是要吧,我讨厌算账。”迈克尔挤出一个笑容,“医生说过了,让我少用脑子。”

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迈克尔只能喝蔬菜汤,吃面包。昆尼西弄了个厨房秤,称量黄油和奶酪的重量。吃完之后,迈克尔回到他的房间——二楼,窗帘换过了,厚实温暖,挂着洁白的蕾丝边。他洗了个澡,等昆尼西收拾完餐具过来。但床实在太舒服了……床单干爽整洁,散发着清淡的洗涤剂的人造香味儿,迈克尔嗅着这股令人安心的气味,没几分钟就睡熟了。

半夜里,迈克尔醒了过来。有人在摸他的鼻子,指尖微凉,好像在确认他是否仍在呼吸。还有一阵风一般低声吟诵,犹如梦呓,陌生又非全然陌生,是拉丁语。

“我还活着。”迈克尔轻声咕哝,握住那只手,“别担心。”

手的主人怔住了,他正贴在迈克尔背后。“老迈克死于车祸,我家没人因为高血压早死。”迈克尔说,翻过身来,抱住那具清瘦的躯体,“我是严重的感冒,又被打了几拳……唔,我没事儿的。”

昆尼西的脸上挂着湿漉漉的痕迹,在迈克尔熟睡的时候,他可能哭了一会儿。迈克尔满怀歉意地搂紧他,亲吻那头金发,“对不起,我很久都没这么舒服过……我讨厌医院,躺在那里,成天提心吊胆的……医生就喜欢夸大其词,你可以摸摸看,我胳膊可比你的结实多啦。”

“你是个白痴,迈克。”昆尼西的鼻尖蹭过迈克尔的下巴,“真难以置信……”

“你困吗?”迈克尔不想去追问“难以置信”包含了什么,他就想把自己的心事讲清楚,全都告诉怀里的人,他最爱的大学生,“我想说……”

“你是个傻瓜。”

“对,我是个傻瓜。天底下没比迈克尔?费恩斯更大的傻瓜了。”

昆尼西笑了一声,脑袋拱了拱,“来吧,你想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