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世味煮茶
一直等到日上正空,许杭才能和长陵法师说上话。
长陵法师本是一个弃婴,被上任主持捡回收养,到如今不过二十六七的光景,可是佛法学识颇为惊人。他性子恬静,许杭来得也频繁,因而两人算是旧相识。
“许施主,”长陵为他沏了一壶茶,“上次寺院修葺,真的是有劳你破财了。”
许杭推辞:“这么多年请您诵经,才是我有劳您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
“今日看你似乎眉宇之间仍有愁意,难道你还未曾从你的烦恼之中解脱?”长陵心如明镜,他虽不知许杭因何而困,但知许杭心如沟壑,深不见底。
远处听得到扫地僧清扫寺院的那种沙沙声响,许杭闻着茶香,觉得这儿很让人安逸。然而这种安逸只是很短暂的一种逃避,他明白,自己根本无从超度,于是问道:“佛家总说,以德报怨,做人应以宽恕为己任。可是,我做不到。我不甘心的事情仍有许多,师傅您觉得,我是对,还是错?”
长陵双手合十,回道:“你可知‘知足’的意思?”
“师傅是要我适可而止?”
“不是,”长陵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着这两个字,“知,是知道,足,是脚下。你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脚站在什么地方,不要心比天高,也不要妄自菲薄,永远都知道下一步踏在何处,这就够了。”
许杭盯着桌上那两个字,直到它们水分蒸发,消失不见。
他从不心比天高,也从不妄自菲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脚站在什么位置上。
原来如此。
第33章
又是一日大早,现在天气有点回暖了,人也醒得早一些。
蝉衣想趁着今日有太阳,把许杭的厚衣服都拾掇起来,再把春装都挂起来晒一晒,去去霉气。
她这里正忙着,就听见外头喧哗的很。这喧哗,把在院里给花草浇水的许杭也给惊动了。
许杭倚在门边一看,竟是一队军人。
这队军人身上的军装显然不是贺州城的兵,他们簇拥着一辆车,护着它缓缓超前而且,车队领头的一个人骑着马,军装上的徽章像是军长头衔,这一路可是赚尽了眼球。
不过一看到那张脸,许杭就眯起了眼睛。
段战舟,他怎么来了?
段战舟是段烨霖的堂弟,现在在连城做军长。许杭见过这个段战舟两次,是个不折不扣被宠坏的世家子弟,虽然上阵杀敌也是不含糊,但是一根筋认死理,脾气暴躁难训,做事很不顾旁人感受,所以许杭不是很喜欢他。
当然,在段烨霖面前,段战舟还是吃点瘪的。
第一次见段战舟是在他与参谋长的干女儿的结婚典礼上,第二次见段战舟是在他新婚妻子的葬礼上,前后不过十天。这也是个当时疯传一时的故事了。
算起来,段战舟也已经有一年没来过贺州城了,如今他们这种有身份的人,不是轻易可以走动的。
蝉衣也站在那里看热闹,许杭便吩咐道:“晚饭让厨房多做点菜。”
蝉衣点头:“是要来客人么?”
许杭:“对,不速之客。”
果然到了夜晚饭时分,不仅段烨霖来了,段战舟也带着七七八八的人进了金燕堂。蝉衣一看见还吓了一跳,没想到早上还风风光光在外招摇过市的人,就到家里来了。
段战舟很不客气,一进门就脱了外衣,四处打量一下,指指点点:“呵,许杭,你这金燕堂是缺钱不是,什么好的摆设都没有,平白糟蹋了这个好园子。”
不等许杭回答,段烨霖就先噎回去:“不喜欢就出去,还非要跟过来蹭饭。”
三人于是在桌边坐下。
“我是护送军统来的。都督之死,军统很上心,所以要来亲自看看,可能也会在贺州呆一段时间。”段战舟一边喝汤一边解释。
段烨霖给许杭夹菜,瞥了段战舟一眼:“这只是其一吧。至于你自己,只怕军长这个职位是满足不了你的胃口,现在都督这个位置空出来,你敢说你没心思。”
“知我者莫若堂哥也。是,你想想,我要是留下,你不是如虎添翼?”
“如虎添翼没感觉,徒增烦恼倒是真的。”段烨霖很不给面子,“对了,军统为何对都督的死这么上心?我以前可没觉得他们二人有什么特别关系。”
段战舟一下子就把筷子放下:“我给你看样东西!”他往身上一摸,这才想起来,外衣方才脱在外面了,于是对着外头一喊:“谁拿着我的衣服,给我送进来。”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少年从外面低着头进来,把衣服递过来。
可谁知,段战舟一看见这人,立刻拉下脸,一把拽过衣服,狠狠踹了这个少年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谁准你碰我衣服的!”
许杭和段烨霖相视一眼,皆是一惊。
再看那个少年,很瘦弱,肤色也偏黑一些,因为跌坐在地上,所以看得见他嘴角两边都有一寸长的陈年伤疤,像是被什么烫伤的。他很快就顾自站起来,没什么太多表情。
但是眼尖的许杭看到,少年的胳膊,擦出了血。
段战舟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好像因为被这人碰过就脏了,然后厉声呵斥:“不是让你少动我东西?听不懂人话吗!”说着他极为愤怒,就想扬起巴掌打下去!
“住手!”
许杭摔下勺子,制止了段战舟的举动。段战舟这一巴掌没能打下去,整个人很不悦,眉毛都竖起来:“我打人你插什么嘴,又不是打你的下人!”
“这是我家,要打,也别在我的眼前闹。”许杭显然已经不悦了。
段烨霖跟着就瞪了段战舟一眼:“你给我收敛点。”
两个人怼他一个,段战舟认输,便很不耐烦一摆手:“算你今天运气好,滚滚滚!”
那少年的目光在段战舟身上停了停,一声不吭,乖乖出去了。段战舟这才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段烨霖看。
那照片上是拍的一张手写的字条,笔迹张狂,上书:“请务必查出此物主人,切记暗访,不要声张。”而那几个字,都是用的大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