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我活埋的人 第45章

作者:vampire_j 标签: 近代现代

到达目的地后,蜂鸟看着前楼上的几个大字,问:“你不是说儿童病院吗?”

凌辰南说:“是啊,我们去的是儿童区。”

这里是凌辰南曾经实习过的精神病康复中心,收关的大部分是行为能力不健全或有社会隐患的重症精神病人,也有一些针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康复区。不幸的是,精神病是一种遗传几率很高的疾病 —— 尤其是父母双方都有精神病家族史的情况下,下一代的发病年龄多早于上一代,也时常有加重的趋势。部分病症 —— 比如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基本五岁之前就能检测出来,但他们总推荐高危人群就算还没有出现前驱症状也需要及早预防,所以开设了一个专门针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康复区。凌辰南看了蜂鸟一眼,对方面色无常地跟着他一边走一边左看右看,百无聊赖地说:“我看这不都挺冷静的吗,我还以为精神病院每天鸡飞狗跳的呢。”

你自己不就是精神病人吗,凌辰南是没胆子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台里面的休息区,说:“当然了,每天按时吃药的。”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想到白晟被滥用药物的经历,连忙看了蜂鸟一眼,但对方没什么反应,只说:“这样啊,好无聊,我还以为是在那种小白房间惨叫的呢。”

凌辰南苦笑了一下:“那种……也有,比较激烈的……这种需要比较激进的疗法和药物的病人是隔离开来的。”

“哦?” 蜂鸟调起眉毛,来了兴趣:“你对这很熟嘛。”

凌辰南点点头:“我刚毕业的时候在这工作过一段时间。”

蜂鸟转回身,胳膊撑在窗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说来听听,有没有什么特别暴力特别恐怖的疯子。”

凌辰南哭笑不得:“你别这样,这不有趣,等会你跟我去儿童区就知道了,有些小孩子很可怜的。”

蜂鸟啧了一声:“你这个人就是圣母,说来听听嘛。”

凌辰南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第一天上班呢,有一个病人晚上溜出病房到厨房偷东西吃,没人发现,结果他把自己噎死了。”

蜂鸟没料到是这么一个故事,表情僵住了:“……啊?”

凌辰南继续说:“而且发现的时候都第二天早上了,我们赶紧把休息室封锁起来,怕影响其他病人的情绪,因为他死相太难看,冰箱也一直开着,里面的东西有些都坏了,水化了一地,他又失禁……”

“等等打住打住!” 蜂鸟额头冒青筋,洁癖发作,手臂上的毛都炸了。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气冲冲地自己向前走了。

两人来到儿童区,蜂鸟本来想跟着凌辰南进里面的诊疗室,却被他轰到了隔壁的等待房,蜂鸟看见一地小朋友和沾着口水的玩具就想跑,被护工大妈一把揪住抓了进去。

凌辰南笑眯眯地透过门上的玻璃冲他招手,转身走了。

一个小时之后,凌辰南走出房门活动了下脖子和肩膀,穿过走廊左右看了看 —— 小朋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只还在走廊上和爸妈搏斗,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候诊房,里面的玩具摆得跟什么超市仓库一样井井有条,只是洗手液少了一大半,垃圾桶里也全是湿纸巾。

他走进去,找了个黄色的小板凳坐下,长腿蜷在胸前,故意坏心眼地推了一把叠成一摞的蜡笔绘本,让书的边缘和桌沿错位开来,他又拿起一本空白绘本翻了翻,居然找到一页画着一只蜂鸟,样子跟自己办公室里茶杯上的那一只长的差不多,他百无聊赖拿起蜡笔涂起了色。

嗯,蜂鸟的毛是什么颜色呢?粉色吧。

玩了十分钟之后,凌辰南觉得无聊了,蜂鸟还没回来,他把本来按照颜色排好的蜡笔乱七八糟地塞回去,书一关,出去抓鸟了。

他先是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逛了一圈,没有人,又问了问在洗拖布的护工大妈,大妈表示“那个小伙子二十分钟前就走了”。

凌辰南赶紧跑到窗边往下看 —— 康复中心周围没什么其他建筑,只有一大片停车场 —— 没有蜂鸟,他又一路小跑到大门口的衣物寄存处看了看—— 蜂鸟的外套还在。

凌辰南呼出一口气,开始一间一间地找,不久,他就在他们之前停留过的休息室外面找到了蜂鸟,对方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屋子在药物影响下反应迟缓的病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蜂鸟?” 凌辰南叫他。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回头,停顿了两秒才意识到在喊自己一般,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

蜂鸟只看了他一眼,但这一眼却让凌辰南有点愣住了 —— 对方目光深沉似海,又一片空白,他没有瞪人也没有皱眉,但莫名压迫性十足,凌辰南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但是蜂鸟只看了他这一眼,又把脸转了回去,留给他一个无情的侧面 —— 他鼻梁高挺,眉骨压得有点低,和长长的睫毛几乎要连在一起,他嘴唇不厚,但上唇有点翘,像是风流的样子,一下子把五官的冷感化开了。

然后他嘴唇动了,发出声音:“慢死了,等你半天,能不能走了啊?”

凌辰南眨了眨眼 —— 对方似乎又还是蜂鸟那副不耐烦的欠揍样没错。

凌辰南走到他身边,并肩一起看屋子里 —— 他们原本都应该是正常的上班族、工人、家庭主妇、商人,可到了这个地方,他们都裹着一样的病服,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不知时间流逝地呆坐,或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怪诞行为,还以为自己在尽力维持着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蜂鸟又开口了:“以后我……白晟如果不能好起来的话,也会来这里吗?”

凌辰南吃了一惊,扭头看他:“什么?不……”

蜂鸟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打断他:“果然还是留白晟一个人比较好吗?性格讨喜,也安心工作,从不惹是生非。只是……” 他偏过脸来,直视着凌辰南:“另外的那个,就因为不讨人喜欢,就应该消失吗?”

凌辰南觉得蜂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他飞快地占了眨眼,试图解释道:“不是这么说的……”

蜂鸟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果然还是作为白晟要活得更容易吧,对所有人而言。”

凌辰南问:“你觉得白晟活得容易吗?”

蜂鸟不吭声,他说:“睡不着害怕,睡着了也害怕,每天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恋人又是个心理扭曲的控制狂,在监狱里且不给自己好过,更不论他出狱后又将如何,工作无法继续,生活也难以维持,你觉得他活得容易吗?”

蜂鸟表情毫无动容,说:“是嘛,你心疼啊?心疼的话就帮我一起除掉那个人渣不就好了?” 他又浅浅哼笑了一声:“真好啊,还有人这么心疼,谁活得容易呢,白晟却总是有人心疼。”

凌辰南虚起眼睛:“我知道你是陪着白晟长大的,你有独立的个性和完整的性格,但我之前说过了,整合人格不是消灭人格……”

蜂鸟再次打断他:“到底该消灭的是谁呢,医生?谈什么消灭不消灭,难道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是有几套面具的吗,你们又到底是通过什么判断谁是主人格呢,” 他露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伤心苦笑:“算了,万人迷的完美一面总是毫无异议地占据着优势,呵呵,居然连你也这么想。”

凌辰南抿起嘴看着他 —— 不对,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蜂鸟你什么意思,不对,你真的是蜂鸟吗?”

可对方忽然猛地弯腰下去,好像被什么无形的钝器击中后脑一般。他手指抠着窗棱指节泛白,咬着牙,痛苦的叫声卡在喉咙里,比惨叫出声更加叫人心慌。

路过的护工看了他们一眼就要上前,凌辰南连忙举手示意对方没事,只见蜂鸟缓缓跪了下去,额头抵在白墙上。

好像上次也是这样……头痛到昏过去之后,第二天醒来变成了奶糖,凌辰南一瞬不瞬地死盯着他。

然而这次他没有如凌辰南所料那般失去意识倒下,一直维持蜷缩的姿势,双手死死按着太阳穴,又用额头去撞自己握拳的手掌。

凌辰南连忙蹲下去,把手垫在他额头上,轻声安抚:“嘘……没事了,不痛不痛,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腿像是麻痹了一般向后摔坐在光滑的地砖上,凌辰南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他被抓住胳膊后抬头看过来 —— 眼睛里都是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辰南看了他一会儿,问:“白晟?”

白晟迟钝地点了点头,半天才发出一个单音节:“诶?”

凌辰南也垮下肩膀,和他一起靠坐在走廊的墙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