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祝岚行:“喜欢的话,晚上可以上来试试。”
鹿照远又认真看了下:“如果和你一起泡的话,我就上来。”但他说完就很惋惜地摇摇头,“可惜浴缸太小,没法两个人挤。”
祝岚行睃了下浴缸,确实小。
要不升个房间?总统套房的浴缸应该足够大了……
这时鹿照远又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看怎么休息吧?”
鹿照远的提议打断了祝岚行的想法。
他欣然点头,和鹿照远一起出了房间,也没特意去哪里吃饭,就在酒店里头的餐厅解决了。
吃完了饭,倒是出了酒店,沿街散步。
全新的建筑风格,完全看不懂的异国文字,还有肤色眸色和自己与祝岚行绝不相同的人群,如果在白天,这或许是个新奇而有趣的地方,但在将暗未暗的夜色笼罩下,孤独与隔阂突然翻涌起来,好像城市是一边,他们是另外一边。
鹿照远不觉朝祝岚行的方向靠了靠。
祝岚行一下看了过来,目光中透着询问。
“记下路了吗?”鹿照远心中有点不自在,没话找话,“这里的路长得都一模一样……”
“记下了。”祝岚行莞尔,主动牵了鹿照远的手,“我会把你好好带回去的。”
鹿照远用没被牵住的那只手摸了下鼻子,心里那点儿的不自在,像被风吹了的雾,一下消失了。
两人沿街转了大半个小时,道路的尽头,一座巨大的球场渐渐显现。
鹿照远愣了半天:“这,这是——”
祝岚行微微笑道:“也许不久以后,你就会在这座球场踢球了,所以我觉得,先过来看看还蛮有意义的,你说呢?”
鹿照远心情实在有些激动,忍不住爆了粗:“……靠!谁要是能嫁给你,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地球!”
祝岚行失笑:“太夸张了。”
他们先去了售票处,正好,球赛半小时后就开始,两人买了两张球票,和周围的人一起进入球场,找寻座位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四人家庭。
一位妈妈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孩也就十岁的模样,最小的婴儿还坐在妈妈的怀抱里,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个足球,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妈妈身后,一直伸手捞妈妈的衣服想和妈妈说点什么话,但妈妈牵着大女儿抱着小婴儿,总不回头。
几次之后,小男孩生气了,自己抱着足球,哒哒跑掉了。
鹿照远忍不住站了起来。
祝岚行:“怎么了?”
他们刚刚找到座位,球赛马上就要开场了,那是别人家的小男孩——
鹿照远觉得自己的担心没什么道理,想要出去看看小男孩的心态也十分可笑,也许他只是从对方身上看见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于是产生了很大的同理心……
“没什么……”他说着,慢慢坐了下来。
但祝岚行站了起来。
鹿照远错愕地看着人,看见对方了然的神色。
“你是在看刚才跑掉的那个小男孩吧?”祝岚行说,“担心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
不期然的,鹿照远想:
这人好像什么都懂。
他还有点迟疑,动作迟缓地没有马上站起来。
祝岚行没给鹿照远犹豫的机会,他直接把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再度出了球场,在球场的周围找了圈,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树下,独自踢球的小男孩。
鹿照远松了口气:“人没事,我们回去吧。”
祝岚行摇摇头,他走上前,用德语和小男孩说了几句话。
鹿照远听不懂德语,但能看见小男孩脸上一下绽开了笑容。
这时祝岚行回过头,对鹿照远招招手:“我和他说,愿不愿意和大哥哥踢踢球,他说愿意,还告诉我前边有个足球场,可以去那里踢,我们走吧?”
鹿照远踟蹰片刻:“我们不看球了吗?”
“不看了。”祝岚行挑挑眉,“时间就这么点,我们做最想做的事情。”
鹿照远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
每每他对自己内心有所迟疑的时候,祝岚行总能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跟着小男孩一路向前,来到了对方所说的球场。
说是球场,其实就是个草坪支了球网,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聚集在草地上,踢着足球来回奔跑。
他们带着小男孩来到的时候,因为对方人不够,很容易就融入了进去。
小男孩是前锋,鹿照远凑合着做个门将,会德语的祝岚行也没有闲着,当了临时的裁判。
当祝岚行吹响比赛的哨声的时候,不远处的球场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好像那里头的比赛,也开始了。
*
一场孩子间球赛,并不精彩,但非常开心。
鹿照远在球门前拦下了两个球,但漏了一个球,导致他们这一队以1分之差,稍逊另一队。
正当他们想要重整旗鼓,再度进攻的时候,不知哪个人的家长出现在草坪上,冲里头喊了一声,
球场中的孩子一哄而散,又剩下了他们与小男孩。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祝岚行和祝岚行带着小男孩往回走,打算带他去找家人。
才走到半路,就见之前那位妈妈匆匆赶来过来,小男孩也一下挣脱祝岚行的手,抱着球冲到了妈妈的怀抱中——他被打了。
妈妈一巴掌拍在小男孩的脑袋上,拍得小男孩脑袋都向下点了点。
这样一连拍了五六下,等小男孩都快哭了的时候,当妈的终于缓和脸色,抱起孩子,走到旁边的店铺,在里头买了根冰棍,让小男孩叼在嘴里,再向远处走去。
他们看了全程。
想要倾吐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鹿照远下定决心,对身旁亲密的人说藏在心底的话:“祝岚行,我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情,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昨天……其实, 我在机场坐了一夜。”
距离当时也没有多少时间,鹿照远现在还记得清楚。
半夜的机场休息区, 没什么人, 灯光倒是亮堂堂的,照得人眼前一片白花花。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夜晚的机场更冷,像是风积蓄了一整天的力量, 卯着劲儿,在晚间呼呼地刮,都刮出了呜呜的怪声来。
他独自坐着,听着这些声音,倒不害怕, 就是无所适从。
记忆如此鲜明,但鹿照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依然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的软弱, 他声音很低,有些不好意思,还佯装不经意地瞥了祝岚行一眼。
“我晚上和我妈那边闹了点矛盾,应该是我单方面的别扭。于是等他们睡了, 背了背包,悄悄出来, 一路打车到了机场……大晚上的的士费都贵点, 还要平常的一点五倍。”
鹿照远自嘲地说。
这是祝岚行曾经的猜测。
但是猜测成真,还是让他心头油然产生了许多不悦,有种自己看好的孩子被人欺负的感觉。
他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问鹿照远:“你们闹了什么矛盾?”
“不是什么大事。”鹿照远轻声说,末了又自嘲地笑笑,“全都狗屁倒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有时候就是,我……我觉得我妈不太相信我。”
两人正躺在祝岚行的房间里。
房间是套房,有沙发,他们本来想在沙发上聊天,然而可能是这一趟飞行太累了,两人见到床铺之后,想到身体在柔软床上舒展的惬意后,还是很默契地在浴室里简单洗个澡后,就一起躺了上去。
开了个头,鹿照远凝神一会,又突兀说:
“我妈对我并不差。”
“我家其实一直不宽裕。”鹿照远慢慢说,“现在还好,但是早几年,我弟弟要做手术,要吃药,家里捉襟见肘……你去我家看过吧?那套房子有些旧了,看着像是建了二十年以上的,对不对?但是其实,我家里是三年前才换到这个房子来的。之前我们住的地方更小些,我和弟弟住一个屋,上下床,我爸妈的床支在客厅的角落。家里很少有客人来,因为客人一进门,就会看见放在角落的床铺,大家都有些尴尬。”
“还有我上小学的时候,要交一笔不低的择校费,我妈卖了她结婚时候的金镯子,也给我交了;还有小时候过年,我妈不舍得买新衣服,但我和我弟弟的新衣服,她总没有落下……”
祝岚行双手枕在脑后,沉默地听着。
鹿照远说的事情很琐碎,一点一点,零散地分布在他成长的轨迹中。
作为一个外人,祝岚行看得更明白一点。
鹿照远在用他妈妈对他的好,抵消他妈妈对他的不好。
单纯的爱和单纯的恨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但人既然是复杂的,由人衍生出来的爱和恨就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鹿照远再长大一些,也许他能够想明白:
我妈妈固然对我很好,很爱我,但她所做的那些偏心的、不信任我的事情,同样让我伤了心——我要向她提出这一点,她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但是现在,他还只有17岁。
祝岚行侧了头,目光从涂饰着彩绘的天花板上,落在鹿照远的面孔上。
对方的眉头皱了起来,嘴角也抿着,他的脸上还是刚强,略带着些玩世不恭的刚强。
也许正是这种“我能解决一切”的坚强姿态,让人忽略了他也是一个需要关怀的孩子。
祝岚行伸出手,在鹿照远的眉间轻轻揉了下。
他揉开了对方皱起的眉头,也让鹿照远错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祝岚行内心有些反思,却不后悔,他收回了手,对鹿照远说:“有一句话说,一份烦恼……”
“倾诉一下,就变成了半份烦恼?”对于这种毒鸡汤,鹿照远也是听过的。
祝岚行笑了笑:“一份烦恼,只有去解决了,才会消失。你有想过,和你妈妈说一说你心里的想法吗?”
鹿照远愣住了。
祝岚行:“既然你妈妈是爱你的,那她就是可以沟通的。有些事情,总是拢着层窗户纸,不说,大家都不明白,说了,大家才会知道。”
“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