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犬
山顶视野空空荡荡,显得人格外渺小,群山中间是深不见底的白雾,空空山谷亘古坐落,充满神秘也自有一份心境。面对这气势磅礴的仙境,没有人敢产生所谓对自然的征服感,但剩眦目的敬畏,以及一种山野天地之间油然而生的豁然。
陈既明笔直伫立,瞭望远方,闻辰易回望。
那是一种肃穆感,锋利身形之中,宽阔的胸膛仿佛自成一片原野,在朝阳里熠熠生辉。
闻辰易说:“警察和律师天生不对付,我们竟然在这里爬山,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陈既明轻轻摇头,嘴角上扬。
闻辰易走到某块石头坐下,感受阳光蒸发掉精神里丧气后包裹一身,迎客松上的冰雪在阳光中变得晶莹透亮,静谧,美妙的静谧。
他在想这是不是一种错觉,这两天舒适的心情,让他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开始贪恋刻意营造的真实。这样就挺好,就这样。
两人无声静默许久,充分享受过清晨时光,闻辰易再次主动开口:“你昨天不是问我为什么当律师吗,我可以告诉你。”
陈既明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当今世界有三大巨头,你知道吗?”
陈既明说:“美国人说的,舌头、金钱、原子弹。”
闻辰易靠在石头上,微笑点头娓娓道来:“很早我就知道,三样东西里面,我没有原子弹,也无法赚到非常足够的金钱,所有只有靠唇舌成为强者。能在理性合法的基础上,把人说崩溃,让灰色事件在黑白之间选一条路,这是我的骄傲。”
他的语气淡淡的一改往常,尾音有些慵懒,仿佛飘在半空的云雾,盘旋半天后终于说个尽兴:“所以,不是因为闻久,只是喜欢。”
只是喜欢做律师。
陈既明咀嚼他的话,而后开心笑了。
闻辰易似乎总披着一张混入泥浆的皮囊,总是让人误解的皮囊,可如果你窥向其中,也许会为他的纯粹所打动,他不是人云亦云里的那样,泥潭之中他有一副韧骨。
陈既明想,也许我们不仅要在一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还需对不同的生命抱以持续的期待,才不会穿梭于人群中,又遇见林林总总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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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爬山之后,闻辰易这把老骨头休息了几天才好。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工作进入忙碌期,律所放假一般很早,为了结案率法官并不想在年关接新案子,闻辰易得在二月之前抓紧把手里的活做完。
律所的环境比较严肃,虽然偶尔也会嘻嘻哈哈,大部分时间大家都是各做各的,没有空闲嘘寒问暖。接近年关实习生大多回去准备考试了,枯燥烦闷的工作也堆积到了专职律师的身上。
案卷一桩一桩了结,文书一堆一堆存档,闻辰易有时忙得脾气上来了,龚凡就无奈成为了他的出气筒,习惯他周身结冰的氛围,对律所流程不顺的嘲讽也自然地逆来顺受。龚凡有时候心想,你能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起我了,怎么就不愿意接受我呢。然而这种郁闷只能憋在心里,不想再给闻辰易烦心。
闻辰易是一个奇怪的律师,前几年他老是接一些危险的案子,所里其他律师都替他捏一把汗,觉得这人想钱想疯了,但龚凡知道他平时没有什么花销,只是有些不理解。近两年好多了,甚至开始主动接一些法律援助的案子,大家都以为他转性了——所谓法援,就是头顶标着明晃晃两个字:没钱。
闻辰易搞法援比普通案子还认真,也是律所一桩奇闻,也是因此,闻辰易总是案卷加身,年前忙到跳脚。唯一庆幸的是,忙起来就来不及思考自己,那些精神上的烦心事似乎都躲起来藏着,闻辰易最近睡眠竟然好了一点。
连轴转了大半个月,等他回过神,整个城市早都充斥着过年的气息。
新年。
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这天又接到文休景的电话,说闻辰易过于孤独迟早会需要他,闻辰易挂掉电话挑了下眉,实在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自信说出这样的话。敏感又孤注一掷,过去的人和事都过去了,谁也不能阻挡他好不容易挣来的人生。
突发奇想,闻辰易想给自己过个年。
收拾完临时办公需要的东西,闻辰易离开律所开始自己的第一天假期。
超市里,闻辰易本只想买点日用品,被大爷大妈挤得走不动道,这里的气氛红艳艳的,处处充满叫卖和远飘可闻的香气,拉得他也有了几分凑近的兴致。
闻辰易平常不怎么做饭,勉强会的几个菜都是从网上照搬的,意外的还过得去嘴。年饭是怎样的呢?说实话,他已经没有记忆了,上一次吃年饭已经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他母亲走的那年,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只知道这是一年一度没有家庭纷争的日子。非常简单,因为那天闻久一定和那些混混兄弟们喝得彻夜不归。
年饭于他,从来不是一个团圆的象征。既然如此,一个人也可以吃年饭。
闻辰易去了生鲜区。
一边被大爷大妈挤成肉饼一边举着手机查菜谱,实在是非常难得的场面,倘若熟人见了都会稀奇地拍张照。闻辰易仿佛无知无觉,倔强的眼里只有目标食材,将精简高效的工作作风灵活运用在买菜这件事上,西装衬衣被挤出皱褶,并没有妨碍他以最快的速度获得了想要的东西。
年饭有哪些必要大菜闻辰易全无所谓,凭着自己喜好来,换上宽大的旧衣服,麻起袖子先将牛腩汤煲上。
不得不说闻辰易是十分善学的人,网上的菜谱几相比较,就能做出个大概样子。唯一看不过去的只有刀工,闻辰易无法想象自己仔仔细细切土豆丝的情景,于是聪明地避开绝大多数需要刀工的菜,能切块绝不切丝。
等到做完饭已经八点了,厨房一堆餐具收拾干净以后,闻辰易才将菜出锅全部端上桌。打开电视放一部喜剧电影,开一瓶红酒,稍稍满意地环视许久自己的劳动成果,然后悠哉地吃了起来。
五菜一汤,一个人绝对吃不完的分量,闻辰易还是做了这么多。
窗明几净,皎月如梭。浓浓的饭菜香味充斥空荡的客厅,好像突然有了些人气,窗外是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知是不是也有人正满意地吃着丰盛的晚餐。
他想,这就是年饭吧。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有声音热闹的屋子,有细细品尝的食物,有空闲的夜晚,还有做完这一切之后的充实感。
新年还需要做什么呢,新年愿望?慰问朋友?
想来有些矫情,闻辰易纠结了很久。最后不知道是被什么感觉说服了,明明没有到除夕,闻辰易打开手机,学习律所杨文茵女士的惯用伎俩,给一些认识的人群发了句新年快乐。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主动地在非工作场合与人表达情感,他感觉生疏极了。
突然接到闻辰易的新年祝福,龚凡一时间有些手抖,还想好怎么回闻辰易就接到了另一个人的电话,那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有些意外的热情。
“新年快乐!你已经放假了吗?”来电人是陈既明。
闻辰易“嗯”了一声。
“真好,我一年就那么零星几天假期,说不定还得紧急出外勤。”陈既明笑着抱怨,“春节打算怎么过啊?”
“还不知道。”闻辰易不太习惯地问,“你呢?”
“我可能只有在家里陪老妈了,她特别爱走亲串门,我得跟着跑。”
“那挺好的。”
“对了,你除夕那天回……”陈既明卡住了,闻辰易的家庭情况他还不是完全了解,只知道他算是没父母团聚了,不知道老家还有没有别的亲戚,于是迅速拗成了另一句话,“你除夕那天来我家吃年饭吗?”
闻辰易表示疑惑:“我来你家干什么?”
陈既明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妈做饭特别好吃,每次都要弄两大桌,你过来添双筷子啊,人多热闹。”
“不了,我刚吃过‘年饭’了。”闻辰易看了眼面前的残羹剩饭。
“这样啊……”陈既明有些尴尬,看来闻辰易还是有家可回的,“团得挺早的,挺好挺好,春节有空出来玩吧别总宅着。”
“不用了。”
“都是朋友,”陈既明想了想,一拍脑袋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是朋友吧?不管了我单方面认为是,之后联系啊别推。”
“再说吧。”闻辰易挂了电话。
还是不习惯,不习惯关心和亲近。
这种本能的防御什么时候是个头,闻辰易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站在天秤的两端,总是无法做到平衡。陈既明这个人,朋友吗?不知道,反正不排斥,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冷酷无情。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坦然,却总是步履维艰。
真是漫长的战斗……希望新的一年可以好转吧。
这大概就是愿望?
闻辰易轻轻笑了一下,眉目之中是平静的河流。
在这并不是除夕的夜晚,闻辰易站在阳台上梳理着细碎的心情,屋内是剩余的饭菜香气,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风景,告别旧年旧事,迎接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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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年初五,小区门口的书店终于开了门,闻辰易结束了家里蹲的日子,出门晒了个太阳——准确来说,是在书店里的落地窗旁边晒太阳。他的除夕在睡梦中过去,那一顿丰盛的晚餐已经足够慰藉新年。
这家书店装修古朴,门口挂着一块牌匾,名曰兰亭,不知是老板被哪个古玩小贩忽悠来的牌匾,下面大言不惭地署着王羲之的大名。闻辰易每次进店的时候都会吐槽一句掉价,然后在标注人生哲学的书栏里随意摸出一本,将书盖在头上,窝在窗边软塌塌的沙发里闭目养神。
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当冬日的午阳整片洒进沙发里,人会有一种霉菌飞走,重获新生的错觉。
店员小妹自然记得这位进书店不看书只睡大觉的熟面孔,但碍于对方每次都会点一杯最贵的茶,内心的嫌弃堆成满面的笑容,尽心做到让客人宾至如归。
今天冤大头光临的时候,她也同样热情道:“先生欢迎光临,新年快乐,开年大吉~泡茶还是老样子?”闻辰易只是感觉有声音从耳边飘过,敷衍地对她点了个头,窝进了老位子。
闻辰易的这几天睡得还算不错,但长时间的体弱不是一朝一夕能调整过来的,尤其是经过一场旧事反复,瘦削的下巴已经变得尖翘,眼窝更加深邃。
他望着窗外稀少的行人,很多人还堵在高速公路上旅游,街道清清静静的,也怪无聊的。
阳光很浅,他和往常一样,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就闭上了眼。古筝声在书店中回荡,婉转而明亮,轻轻的带着睡意盘旋至远方。
闻辰易是在书页的翻动声中醒来的,不是认真看书的声音,反而是经过漫长等待有些烦躁的声音。睁开眼就见到对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柔软的沙发依然保持挺拔坐姿,除了陈既明再没有其他人了。
“闻书香听古乐,吃茶晒太阳睡觉,是个好地方。”
“你怎么来了?”闻辰易抱着靠枕自呼吸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陈既明装作不在意,脸上却写着本人不悦:“天气好,打电话找你出去玩,没想到某人接连几天手机不接微信不回,今天顺道过来看看,看见某人在这里睡大觉。”
事实情况是,陈既明除夕就想打电话给闻辰易,结果一连五天没有音信,手机都快打爆了,坐立不安差点报了失踪,最后决定凭着记忆到小区里摸个门牌号,结果在路边的窗户里看见这人睡的正香。
闻辰易摸出手机看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没电关机了,他坐起身喝口茶润润嗓子:“不好意思,我休假不太看手机。”
“那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陈既明觉得不可思议。
“吃饭、睡觉……”闻辰易放下茶杯想了想,“发呆?”
陈既明按住他的头摸他有没有在发烧,差点把茶水洒出来:“大过年的你在搞笑吗?”
闻辰易发现陈既明有动不动就往人脑袋上招呼的毛病,身体往后坐了一点,继续喝茶:“工作太累了,还不允许我休个假?”
“允许,可你是不是太封闭了一点,前几天不是说吃年饭去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竟然天天坐着当块石头。”陈既明把他瘦小的身子从沙发里提起来,“起来起来,跟我出去走走,长着张初中生的脸整天小老头子似的看着太难受了。”
窝得舒舒服服的闻辰易非常不爽地被他推出书店,又带着几分关机的歉意不好发作,冬阳当头,脑袋朦胧昏昏欲睡。
“喂,我过了年就二十七了。”
“哦。”陈既明观察他的脸,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乌溜溜的眼睛眼底有累月的乌青,啧啧评价道,“今天没戴黑框眼镜了,看着稍微成熟一点,恭喜你升学到高中了。”
闻辰易踹他一脚瞪目,换得陈既明开怀大笑:“而且还是被高考摧残的高中生,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来了。”
好困好烦,还要跟他斗嘴,闻辰易留给他一个冷冷的背影,心想实在不能和蠢货为伍。
无奈力气使然,下一秒就被蠢货搭上肩膀强行掉头:“走这边,路痴律师。”
喂喂喂,你刚刚又没说去哪里,我回家还不行吗。
闻辰易想掰开他的手臂却不能如愿:“你把手拿开。”
“我才不上当,拿开你就跑了。”
“我没你那么幼稚,放开。”闻辰易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