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边客
身边一阵声响,炫目的红色跑车停在马路牙子,五彩缤纷的糖纸咚的一下呈抛物线落在叶河清发顶,他的脑袋随着小小的咚声懵了一瞬。
绒绒的发顶摸到一颗糖,叶河清抓在手心,想着这颗又是什么味道的?
霍桀没问小瘸子为什么哭:“车坏了”
小瘸子眼眶发红,还算淡定地回:“车坏了。”
小富二代负责□□脸,自告奋勇地建议:“我们送你回去。”
叶河清很有自知之明地摇头:“谢谢,不用。”
霍桀掀着微阖的眼皮,叶河清发现他不太敢对红衣服的男生说些带有违抗性的话。
他惴惴不安地坐红衣服男生旁边的位置,小电瓶让富二代一个电话,人拖回去了。
叶河清抓着糖纸,手心泌出一层薄汗。
小富二代问他:“住哪里呀?”
叶河清前后瞅一眼,慢慢吞吞把地址说了,话尾不知道说了几次谢谢。
飘起细绵清凉的雨,跑车驶进长长的暗巷,路边角落长了几块疙疙瘩瘩的青苔,朦胧的路光打在爬山虎墙檐,幽暗又深静。
富二代说:“这块地方最近不是在搞竞标,要拆迁了,听说抢的挺厉害。”
神游的叶河清依稀抓住重点:“拆迁?”
富二代没透露具体太多消息,模棱两可的应付几句。叶河清的情绪一下子低了下去,乌黑长卷的睫毛侧过,视线转向巷子深处。
他们这些外来人口就像随水漂流的浮萍,河流的方向涌向哪里,他们就得除了承受水浪,毫无选择的余地。房子一旦倒下,就要寻找新的地方落脚。
下车时叶河清的情绪不高,霍桀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颗糖,但不会一下子抓出一把,而是一颗一颗的给,叶河清手心抓两颗糖,顺手放进衣兜。
他的小电瓶已经让人修好送到楼下,对上霍桀毫无避讳的眼神,叶河清欲言又止。
“走了。”霍桀话不知道对叶河清说还是跟代驾说的,将近十点半,叶小照给叶河清的打了好几通电话。
震动的手机让叶河清缓过神:“哥。”
他在楼下仰望三楼的光,雨水丝丝落进眼睛,光也落进心底。不安焦虑的情绪这一刻平静,他踱步走进楼道,低低絮絮地说:“我回来了,就在楼下。”
楼道间,门缝漏出光线,叶小照专门开着门等叶河清回来。
叶河清洗去脸上的疲倦,换上笑容,推门进去时人微微一怔:“这是什么味道呀,香水么?”
叶小照见他回来了,就说:“屋里的土潮闷,喷了点香水。”
叶河清点点头,叶小照打量他:“今天回来那么晚?”
周末的课一般晚上九点二十结束,回来半小时路程。叶河清蹲在他哥面前,抬眼看着对方:“老周哥要去医院陪老婆,我就帮他把剩下的订单送了,时间才耽搁晚了点。”
叶河清手一抬,碰了碰叶小照脸颊,清致干净的眉头拢出一点皱痕:“小照,你的脸色好白。”
握上叶小照的手,十指交穿,兄弟两一个赛一个瘦和的白,相互依偎,哥哥靠着沙发,弟弟不敢用力,轻轻挨在哥哥身上,灯光投下的身影交叠,是彼此的依靠和慰藉。
叶河清埋怨又担心的说:“手也冰冰的。”
叶小照就笑,另一只手穿插在叶河清的发旋。
“你怎么随时都有操不完的心,万一……”
万一哥哥哪天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叶小照心绪恍惚片刻,他真的不是一个好哥哥,给叶河清带来的只有无穷尽的拖累。
手指捏着叶河清脸颊微微鼓起的软肉,叶小照作息严格,通常晚上十点就准时睡眠。他摸了摸叶河清的脸:“我去睡了,饭桌有热的菜,你吃完就休息。”
叶河清说好,送叶小照回房,等了不到五分钟,叶小照沉入睡眠。
叶小照胃口小,留给叶河清的饭菜总是很多,他一勺一勺喂进嘴巴,心神有些不宁。
卫生间的收纳箱没有衣服,大概被叶小照清洗干净。叶河清眉心紧了紧,洗过澡把衣服冲洗后,带到露台上晾。
露台湿漉漉的一片水光,中间用塑料膜搭出一块地方,专门在雨天时圈出来晾晒衣物。
塑料膜下孤零零地飘着两件短裤短袖,是叶小照换出来洗干净的。
叶小照喜欢种养植物,但屋内光照条件不好,叶河清给他买回来的小盆栽一盆盆整齐的放在露台晒太阳,下了雨,这些绿意盎然的小东西就会收回放在塑料膜底,细看其中有一盆摆的东倒西歪。
叶河清蹲下把盆栽扶正后,定定望着随风飘晃的衣物,一点一点把脸藏进膝盖里。
漫无边际的黑夜和雨,一如当年他被养父捡回去的夜晚。他于叶家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叶小照,但叶小照确实第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
哪怕养父母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把他养大,想要他的一颗肾给叶小照治病。但叶小照对他真的好,甚至不愿意要他的一颗肾。
谁能找到两个身体残缺的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呢。
叶河清迷迷糊糊地想,叶小照从来就不喜欢过于香浓的气味,尤其是香水,他对他撒谎了。
叶小照不屑撒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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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声惊雷把沉睡中的人扰醒。
明亮的电光照在玻璃窗,紧接着豆大的雨滴滴答答砸向窗户,老房子的窗户未经修缮,关起来也不严实。
从漏缝中灌进来的强风弄的窗玻璃哐哐作响,叶河清懵懂地拉开灯,一见眼前的情况立马傻眼。
他趿拉着拖鞋下床,拖拖沓沓走向窗户,还没靠近,雨水丝丝缕缕地顺风飘进窗缝,迎面洒向脸颊,嘴巴也不可避免的灌进些许冰凉的气息。
他微微眯眼,嘴巴里呸呸几声,转身不要命似的朝门外跑。
老房子遇到特大暴雨,经常漏水。叶河清把客厅的灯一开,另外一间房门也由里面的人推开了。
“小照。”
叶小照脸色苍白,扶着叶河清的手,眉头轻皱,扫向卫生间。
水滴滴的声音清晰入耳,叶河清告诉叶小照:“雨漏进来了。”
叶小照叹气:“今年雨水未免多了些。”
叶河清让叶小照去沙发坐着休息,他把家里的塑料桶和盆都搁进卫生间漏水的地方接着。挲挲的时针无限延长深夜的枯燥湿闷,客厅四面的墙缝也隐隐渗透一些水,缓慢地沿着泛旧的壁面滴落。
叶河清左边瞅一眼,右边瞅一眼,脸上写着不大高兴。
叶小照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突然一软,抬手招呼他:“弟,别忙活了,过来陪我坐坐。”
叶河清这才不情不愿的过去,雨太大,不管他做什么措施防备,房子总是要漏水。
这间平顶楼修建的时间太长,从建筑到设施都格外陈旧,就像一台已经转不动的老机器,哪怕重新上油去锈,无异于东拼西补,白忙活,也因此房东不会掏钱找人过来重新修建。
樊城那么大,进城务工的外地人年年增多,他们不租,有的是其他人愿意租。
兄弟两齐齐出神,叶河清望着湿了一片的灰色墙壁,沉默之后,心里不是滋味地自责:“哥,怨我没本事让你住好房子。”
啪嗒——
一滴渗进天花板的水珠落在叶河清额际,冰冰凉凉的,他不由打了个激灵,叶小照伸手替他擦干净,然后对准他的脑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敲。
叶小照瞥见叶河清眼睛有点红,就说:“你现在讲出这些话才是要我的命,哥的身体已经这样,别的不求,能跟你一起生活就满足了。如果再说那些什么没本事的话,想气死我不是?”
叶小照缓了缓不稳的呼吸,嘴角自嘲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真要论起没本事,还有谁比我没本事。”
“哥,”叶河清抓紧叶小照的手不松开,“你不要说自己,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你知道就好。”叶小照细心地发现叶河清眼眶湿润,他耐心地给叶河清擦去眼泪,彼此深深注视,“只要我们一起过,就算去大街上抛头露面的睡觉,哥都没任何怨言,你再抱怨自己,就等同抱怨我,明白么?”
“……明白了。”
“哥,”叶河清闷闷地咕哝,“我在你面前总是哭会不会不好。”
叶小照摇头,他交给叶河清的道理不少,但叶河清不能领会的,他还得教。
“老人讲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什么德行?在我心里,只要是人,就有情绪。我宁愿你每天开心,受委屈哭就哭了,凡事都不憋在心上,避免憋坏身体。男子汉听着坚强,但是当起来太累,哥就希望你做个普通人,嬉笑怒骂皆随你心。”
叶河清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脑袋伏低,抱着叶小照的腰轻轻晃动:“我只要哥哥的身体恢复健康。”
叶小照何尝不希望自己跟平常人一样健健康康的,因为他,把叶河清连累的承受了不该是这个年纪遭遇的艰苦。
一场暴雨持续至深夜四点,破旧的老房子四处湿哒哒的,雨水淌满在水泥地面,叶河清一早就起来拎拖把拖地,把家里的积水铲扫出门。
叶小照看了看时间:“你先去上班,剩下的等我过会儿弄就好,”
叶河清抓紧拖把:“哥,你昨晚都没休息好。”
“哥白天都闲着,什么时候不能休息?听话。”
叶河清听话了,乖乖把拖把交过去:“有一点累就必须马上休息。”
“知道了,你是哥哥还是我是哥哥?道理谁懂得多一点?”
叶河清腼腆地笑:“你是哥哥,哥哥道理多。”
弟弟做什么都好,最好的一点大概永远不会违抗哥哥。好到有时候叶小照会产生幻想,如果有下辈子,他身躯健全,面目英俊,弟弟是个姑娘,那他一定把弟弟娶回家,让他享一辈子的福。
“小照,我去上班啦。”
“嗯,路上当心。”
走到门外的叶河清转过身,伸手抱了抱叶小照的肩膀。他知道叶小照有事隐瞒他,但对方不主动说,他就不追问。
“小照,”叶河清眸子闪着不舍,“我出门了啊。”
叶小照失笑:“小崽子,再不出去要迟到了。”
上午起,客户的订单陆续增多。气候闷热,解暑的冷饮甜品销售热门,叶河清负责运送的订单没停过,工作用的手机从开工起滴滴响的没完没了,送完一单又来几单。
他跟老周哥轮流开车,送到客户地址,老周哥开车的话他就把外卖送上楼。
热汗浸得整个人湿淋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叶河清嘴里没满怨过苦,年轻朝气蓬勃的脸上,透露一股不服输的劲。老周哥特别喜欢叶河清这种身体带着残疾,却心有韧性的人,他比大多人身心健全的人坚强,值得人欣赏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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