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量子星星
沈用晦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簇火光明明灭灭,对面那人俊秀的面庞在黑暗中半隐半现。他双臂交叉,两条长腿散漫地交叠在身前,摆出一个看似懒散实则抵御的姿势,冲人冷笑,“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年纪有多大吗?”
沈用晦没有对他此刻表现的凛凛杀意感到意外,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出了面前这人不是善茬。他抬眸,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半句话。
“七岁半。”严昭著说道,“在一个同样幽暗、密闭、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沈用晦盯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一顿地回答道:“跟你不太一样,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在一个种满了鲜花的玻璃暖房中,那一天所有鲜花都开得很好,阳光璀璨,春风和煦。”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抑制,一时间石窟里回荡的全是他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严昭著惊讶地看着他,半晌,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安抚一下这人弓成山脉的脊背。
他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慢慢捋了下去,顺着脊柱一下一下轻轻擦过。这似乎能起到一点作用,不知过了多久,对方逐渐安静下来,趴在他的手掌下,看起来甚至有些乖顺——尽管这一点也不像是对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高个的形容。
沈用晦安静下来之后,又平复了许久,然后,才缓慢地把未尽的半句话说了出来:“那一年,我五岁。”
仿佛积攒的力气一朝卸下,他搬开了话匣子上的沉重巨石,讲话终于顺畅了起来,“严昭著,你知道吗,我有一项从小到大修炼得炉火纯青的技能,那就是识人辨人。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疏离,不是对人对事的疏离,而是对这个世界的疏离。”
“你就像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异类,对这个世界,你没有责任感,没有融入感,没有归属感,你是一只仅用一条细线绑缚的风筝,如果这细线哪天断了,你会不会说走就走,永远满足于孑然一身的生活,永远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过客?”
“但是人不能这么活着,”他终于抬眸凝视他,“人不能像朵飘萍一样的活着,你应该找个地方,落叶归根。”
严昭著把手抽了回来,以嘲讽的目光跟他对视。
“如果你认同我所说的,觉得还算有那么一点道理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那种自暴自弃的话。”
严昭著终于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自暴自弃?我?沈用晦,你眼瞎吗?”
“我明白那种感觉的,”沈用晦说道,“只有放弃自己,才能活下去的那种感觉。”
“我操,你丫神经病吧,我他妈跟你在这扯个屁!”严昭著说完青着脸站起身来,甩袖而去。
“别走太远……”沈用晦试图去拉他的衣服。
严昭著转过身,一拳揍了过来,直接揍到了这人胸口上。
对方后退几步,身形踉跄,后背撞到石壁上,居然吐了口血出来。
“你——”严昭著说到一半,生生把略带焦急的语气掰成轻蔑不屑的语气,“喂,你怎么了,怎么脆得跟个玻璃似的?”
“没事。”沈用晦把血迹擦去,“可能是刚才瞬移的时候异能使用过度,有点虚弱。”
严昭著不再言语,也不说生气也不说道歉,回身直接坐在刚才的地方,耷拉着眼皮修炼起精神力来。
再等一天,只等一天,如果还是找不到办法,也只能冒着用尽能源的风险把阿酷唤醒——只是很有可能,这里的真实情况,就连阿酷也不会知道。
从全球沉睡、二次变异真实发生的那一刻起,严昭著就意识到了,地球,与蜃西人取得资料的任何一个碳基星球都不一样。
地球上,或许藏着一个秘密,一个把它跟宇宙万千的碳基星球区别开来的,震撼世人的秘密。
第41章 喜欢
秦心怡看到地面上那条东西横亘的巨大裂缝之后, 只是吃惊疑惑了片刻,并不知道就在刚刚, 科博这条裂缝将两个人无情地卷入吞没。
藤蔓裹着她的身子, 将她缓缓降下。她环顾四周,左侧是破败的公路,右侧是荒废的村庄,身下便是伤痕累累的大地。整个色调喑哑昏黄, 不仅眼前,整个世界早已坍塌成一座巨大废墟。
钢铁废墟, 水泥废墟……道德废墟, 文明废墟。
背后映着猎猎残阳, 从崩碎成山的乱石硝烟上一步一步走下,她知道自己脚踩的不仅是一座被炸塌的加油站, 还是她从小到大最好朋友和她青梅竹马的丈夫的尸体,更是……更是一个永远留在过去的自己。
“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哇?”苍老干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转过头,见到两个布衣布鞋的白发老人。老奶奶坐在一辆破破烂烂的小三轮车上, 抬手咳嗽了几声, 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老爷爷则一脸关切地站在面前望着自己。
“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她说道。
老头说道:“看姑娘的脸色, 好像很虚弱的样子,我粗通一点中医, 如若不嫌弃,不如帮你把把脉?”
“谢谢您的好意, 心领了。”她说完,就想离开。
“姑娘这是去哪啊?”老头问道。
“天大地大,找地方安家。”
“既然这样,不如一路同行?”
“老先生,我一路要做的事,怕是会无比艰难,就不拖累二位了。”
老头笑呵呵道:“姑娘要做什么事?”
秦心怡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看向面前这两个风尘仆仆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他们发出了一句宣告:“我要去发扬道义,惩恶扬善,建立一个让人生存的家园。”
老头和老太太惊讶地望着她。
“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了真正的善,那倒无妨,因为现在我明白了,根本没有必要去在乎真相,我只看表现和结局。伪君子、反社会、恶棍、婊|子……不管他们是迷失自我也好,主动沉沦也好,我都可以用一张强权的捞网,把他们从淤泥深处统统打捞上来。因为内心再邪恶的人,都会畏惧权力,只要拥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就能惩罚邪恶,规定善良。只有权力,才可以为这世界制造新的规则。”
“我说多了,老先生听过便忘吧。”
“姑娘,等等,”老头说着,作了个揖,“我夫妻是白氏古武世家后人,白君石,安长妍,与姑娘萍水相逢,缘分匪浅,不如一同上路如何?”
*
天然气炉早已熄灭,两人各自裹一床厚厚的被子,仍觉得寒气入体,不堪忍受。
严昭著拿出了一只石英钟,摆在身侧,听着指针“滴答、滴答”,永远不知疲倦地在那块咫尺寸地上绕圈。
他抬头向上张望,目光仿佛要刺透漆黑的穹顶,心内在不断地思索:要想离开这里,就必须找办法上去,然而石壁过高过硬,难以攀爬,除非能够飞上去……飞上去,据他所知,他其实是能飞的……
耳边突然传来了沈用晦的声音:“你,你……”
他回过神来,“怎么了?”
沈用晦难以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人正在发光……不,不是幻觉,他真的在发光,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在黑暗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场景简直极其诡异,但却一点都不恐怖,甚至有点好笑——因为他只有脸在发光,这导致他的整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个因发光而清晰起来的头颅悬在那里,并且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摆动。
沈用晦反应过来之后,就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严昭著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听沈用晦把事情一说,他才愣了一下。
他会发光?说出来有点玛丽苏,他还真的会。因为蜃西人的皮肤就能发光。据说他们的祖先曾常年生活在地底,因此皮肤中进化出了一种发光粒子,可以让他们随心所欲地发出白色荧光。到了近现代,荧光不再起照明作用,变成了一种装饰品,荧光整容在蜃西就像地球上的玻尿酸一样受欢迎。
这件事也意味着,他脸上的改造液已经完全失效了。
不得不说,在如今所处的环境中,这是一桩天大的好消息。用不了一个月,身上其他部位残留的改造液都会相继失效,到时候唤醒殖甲,他就能从这鬼地方直接飞上去了。
然而,这虽然是个好消息,却也是个不对劲的消息。
据阿酷所言,改造液自然失效的速度极其缓慢,阿酷根本就没指望过它能在登录飞船之前失效,他们原本的设想是登录飞船之后,再用医疗舱对改造液进行去除。
所以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失效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心念微动,白色的荧光缓缓黯淡下去。
那张脸再度隐入黑暗,看不清了。不知为何,沈用晦心里觉得有点遗憾。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手指拂过周遭石壁,突发奇想,用空间撕裂切入其中,直接削下了一块大石头。由于空间撕裂直接对空间起作用,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石壁就如软趴趴的泥土一样,乖顺地挨了这一刀。
他用手电筒照射着,继续削石壁,不一会儿,就在那削出一个凹槽。
过了不久,凹槽长高了许多,内部也有了形状。
严昭著看着,意识到,“你想要制造一座楼梯?”
“嗯。”沈用晦站在凹槽里,继续动作着。楼梯的下面几层见了雏形,因为拿不准石壁的厚度,他设计的是一座盘旋而上的螺旋楼梯,深深地嵌在石壁内部,台阶分布密集,每隔一段便有一个能容纳两人休息的大平台,可以让他们分阶段向上攀爬。
楼梯削到十米高,他耗尽了异能,下来休息。
一个努力唤醒殖甲,一个努力制造楼梯,尽管出去的时日依旧遥遥无期,好歹有了希望和盼头。
严昭著心情大好,从空间里拿出两盒自热火锅,分了他一盒。火锅下的生石灰沸腾起来时,辛香麻辣的气味顿时充盈了整个石窟,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在黑暗诡秘的环境中,居然有了一点过日子的感觉。
他看了看沈用晦,戏谑道:“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两次救命之恩,你要如何相报?”
沈用晦无法反驳,第一次在紫藤幻境,如果不是遇到这人,他可能真的会葬身在那,而今,如果不是这人空间里准备了充足的物资,他也不可能撑到楼梯造好的那天。
他望着严昭著的脸,黑暗之中看得不甚清楚,却能感觉到对方神情飞扬,慵懒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小的惬意,突然斜斜瞥了过来,这一瞥直接撞进了沈用晦的心里。他听见自己逐渐高亢起来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在飘飘欲仙地往天上飞,又像不可救药地沉入深海。
“嘶。”剧烈的疼痛蔓延上来,他不得不弯腰咬紧牙关,用手指死死抠着心脏的部位,才能将异样的痛吟声压入嗓底。
严昭著没听见回答,笑意就淡下去了,虽然本是开个玩笑,可对方这一点不领情的态度,让他觉得很是看不上,“不说话算了,你还真当我是闲得无聊跟你计较这两条命吗?”
不是的!沈用晦想要开口讲话,可是心脏的痛楚却越来越剧烈、越来越难以忍受,让他根本无法开口。
还是没听到回答,严昭著“嘁”了一声,“啪”一下把塑料碗放到地上,从石窟缝隙那里挤了出去。
“你,你去哪里……”沈用晦终于挤出来一句话。
“撒尿!”对方头也不回地说。
他出去之后,沈用晦直接撑不住身子跌了下去,一边粗声喘息,一边大汗淋漓地捶打自己的胸口,越锤越痛,痛不欲生。
完了,真的完了。
他一直知道,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自己感受到的不会是悸动,不会是羞怯,更不会是欢喜,而是疼痛,只有疼痛。
但他没有想到,这疼痛来得有这么惨烈,这么折磨人。
*
接下来的几天,严昭著发现,这个人明显可见变得沉默了。
别说讲话了,除了吃饭之外,他根本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严昭著也懒得理他,事实上,要不是还指着这个人保存点力气去造楼梯,他根本连饭都不想给他吃。
回忆一下,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两人只要稍微和蔼地说了几句话,过不了多久,必定撕逼,不撕逼就是打架,反正气场不和,永远谈不到一块去。
严昭著把这个归咎为三观差异,他觉得自己跟沈用晦就是天差地别完全相反的两种人,走的路子恰恰是两个极端,一个人人为我,一个我为人人,一个极度自我,一个极度博爱。
最好快点出去快点分道扬镳。
不过这想法很不现实,因为等到楼梯完全打到石窟顶端,已经是一个月过去了。
第42章 尸花
这一个月里, 严昭著的改造液失效了大半,现在他如果把白光亮出来的话, 已经可以从头亮到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