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于歌
师徒两个沉默了一会,沈星之好像突然醒悟到了什么一样,又扭头看了苏括一眼,见苏括靠着电梯,眼睛耷拉着,神情格外哀伤。
苏括他们住的楼层低一些,沈星之住在楼上,但他和苏括一起出来了,说:“进你房间坐坐。”
苏括拿房卡开了门,沈星之进去打量了一下,见苏括要去拿水,便说:“不用了,你自己走路都还不稳当呢。”
他说着自己去拿了一瓶水,沈星之平时都喝依云,苏括跟他学了这个习惯,房间里的摆了很多依云的矿泉水,他便拿了一瓶,另一瓶给了苏括,苏括接了,却没喝,只坐在了床上。
沈星之拧开喝了两口,拉了椅子坐下,说:“苏括啊,你心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埋怨?”
“没有。”
沈星之就笑了,说:“我这辈子,统共也就收了两个徒弟。如今对肖遥多照顾,只是想着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快退下来了,想趁自己还有些影响力的时候,赶紧把他推上去。他这次也算是运气好,一步登天了,以后他出息了,你们师兄弟两个还要互相帮衬着才好。你是大师兄,更要拿出个表率来。”
“嗯,”苏括点点头,说,“我都已经尽力做表率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沈星之说,“是我这个师父没做好,替你考虑的比较少。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咱们师徒情分是不用说的,我一辈子无儿无女,拿你当半个儿子看了,说起来也是奇怪,可能肖遥年纪小的缘故,我对他疼爱的起来,对着你,我却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气……”他说着便笑了笑,“对你严厉惯了,都没办法像对肖遥一样对你了。但是苏括啊,你心里得清楚,师父是看重你的,能教的也都教你了,没有藏着掖着半分。师父也盼着你能更好,就是咱们都是多年师徒,你心里有什么都要说给我知道,不要自己忍着,你啊,性子就是有什么都藏着不说,忍着自己难受,别人也看不透你。”
苏括攥着手里的矿泉水,语气带了点酒醉,说:“师父又责怪我。”
沈星之愣了一下,就笑着说:“不是责怪你,是希望你心里有什么话,都能跟师父说。”
“那师父对我,能有什么说什么么?”
“我一向对你有什么说什么呀,”沈星之说;“今天啊,咱们师徒两个就敞开了说,你心里想问的,今天都问了吧。只此一次机会,你可千万要珍惜。”
他说着便笑了起来,苏括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说:“去年您生病的时候,我和师弟都去看您,他送的红色康乃馨,您摆在卧室里,我送您的晚香玉,是我亲自养的,没隔几天,却被您送了人,为什么?”
在他所受的委屈里,这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他却一直记在心里,如今给了他可以什么都问的机会,他最想先问的,却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星之愣了一下,这样的细微小事,如果不是苏括提,他自己大概都不曾留意,便笑了笑,说:“那是我一个朋友来看我,见了那盆晚香玉,很喜欢,他知道我不大爱,便要走了,我想着他是喜欢晚香玉的人,会比我养着好,就转送给他了……你呀,一心都在戏上,这点就不如你师弟会来事,我不喜欢香气浓郁的花,你跟了我这些年,都不知道。”
苏括也愣了一下:“……那您也都没跟我说。”
“你一番心意,我也不好说不喜欢啊,总归都是小事,不想叫你尴尬。”
说起来还是苏括心细,竟然留意到他送了人。
苏括脸色便红了,因为带着酒色,显得略有些窘迫:“我……我就是笨,已经很努力察言观色了,就是做不好。”
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和肖遥一样专注着长辈和领导的需求,茶凉了懂得主动去添水,懂得走路的时候要走在长辈的靠车一侧,一直记着师父的生日,节假日都不忘送祝福,他总是很努力地去学人情世故,很努力地去贴心,但他总是不能像肖遥那样来的自然,细致。
就好像他在唱戏上的资质,后天再努力,也永远都赶不上肖遥天生的优势。
“所以我这方面对你没要求啊,”沈星之说,“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苏括听了这话,鼻子忽然一酸,眼眶就红了:“我……师父,我老是觉得累,我感觉不管做什么,我都特别特别努力了,可是我就是赶不上人家。唱戏也一样,我那么努力,都还赶不上师弟不到一年的成果。将来肯定也比不过他,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特别累。我觉得好不公平啊,我怎么就那么笨呢?”
他说着便抬起头来,眼泪就流下来了。
沈星之沉默了一会,说:“你知道么,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心气也很高,想着自己不做就不做了,做就要做到最好,比我老爹,比我爷爷都要好,但是后来越来越力不从心,终于有一天突然意识到,我这辈子就算努力到死,大概也到不了我爷爷那个水平,不过是占着沈家的出身,能在梨园里做个叫得上名字的角儿,就到顶了。那时候我也特别泄气,像你一样,又不甘心,又恨自己无能,可是后来啊,我慢慢就想明白了……”
他拉着椅子,朝床前挪了挪,拉住了苏括的手,说:“这些话跟如今的你说,可能有些残忍,但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像这个社会,有人当领导,就有人要当工人,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平平庸庸,人人都要爬到金字塔顶上去,那下面不就空了么?这么说虽然有些残忍,但认清了自己,也放过了自己,活的也就没那么累了。”
苏括听了,眼泪流的更凶:“可是师父,我不想当底下的人,我想到金字塔顶上去。”
“那就努力往上爬,但是也要对自己好一些,能爬上去最好,爬不上,尽力了,也要能接受。你觉得累,不是因为你一直努力往上爬的缘故,而是没有爬到你想要的高度,心里不甘心,才会累。你该盯着的,不是最好的乾旦那个位置,而应该盯着那个最好的你,成为你能成为的最好的苏括,师父跟你保证,你将来总有一天,会对这样的自己心满意足。”
苏括把头垂到膝盖上,哭了起来。
大概还是不甘心吧,年轻人,总不能轻易接受自己永不能成为理想的自己的这件事。这是成长的必然过程,也只有时间才能抚慰。沈星之觉得苏括就是绷得太紧了,哭一哭也很好,发泄一下,总有一天会放下心中执念。
他在苏括房间里呆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到苏括哭够了才出来。哭够的苏括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在门口对苏括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沈星之笑了笑,说,“谈个恋爱吧,我看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最好的年纪里,除了唱戏,还该谈个恋爱,这是我作为一个过来人,最想跟你说的事。”
苏括生命里只有唱戏,才会一点挫折都经受不住,他需要一点爱,分担他事业上的过分专注。
苏括点点头,大概还是不好意思的,什么都没说。
其实看到肖遥和周海权,他也并非不羡慕。或许他真的应该松散下来,好好谈一场恋爱。
第158章 小短章
肖遥在梨园蹿红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
梨园太久没有红过一个人了,红一个人, 要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 几十年或许才能出一个, 他很幸运地碰上了。
最大的东风, 就是网络。这是个男色时代,任何帅哥都有一夜爆红的可能。
等到《牡丹亭》巡演的最后一场南城场的时候, 官方网站一天不到, 票就全卖完了。
南城剧院是国内最大的戏剧院,《牡丹亭》定价也比一般的昆曲演出贵一点,能这么快就卖光,主办方都有些意外,南城虽然好昆曲, 但这两年其实大部分昆曲的票房表现都不尽如人意,这比《牡丹亭》开场成绩还要好,主办方的人考虑说加一场,被沈星之拒绝了。
见好就收很重要,肖遥需要适度的曝光量。他还特意支会了肖遥,让他提醒周海权,推广的时候注意一下循序渐进。
肖遥很意外,问周海权:“网上是你在找人推我?”
他最近在网上真的很有热度,上了两回热搜, 虽然不至于爬到很上面, 但一个曲艺工作者, 能上热搜已经很不容易。他的微博粉丝涨的特别快, 他都怀疑是有人给他买了。
“我就推过一次,”周海权老实交代,“后面应该都是真实热度在支撑。”
肖遥说:“你什么时候推的,居然都没告诉我。”
“就上周那个,”周海权说,“我叫公司的宣发部门顺便给你弄了个推广视频,也没大弄。”
他也深谙营销之道,肖遥现在蹿红的速度已经非常可以了,只需要他小小推波助澜一下。
周海权最近在烦恼别的事。
他最近有个计划,不清楚对肖遥来说是小惊喜还是小惊吓,他打算向肖遥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