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豹纹骆驼
“你方才在车上晕过去了,大夫看你后脑肿着,说大概是脑震荡引起的一次性脑供血不足,或是颅内出血造成的肿块儿。他说失明应该是暂时性的,你先留院观察几天,明天上午做个CT,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眼睛怎么样了?”
“好一点儿,能看清你的脸,头也没有那么晕了。”李强垂眸,目光集中于他的晚餐容器之上。的确能够看清了,这饭盒非常熟悉,他的老板曾顶着严寒,用它带回了热腾腾的鸡汤。恢复了视力,目光却依旧茫然,无法聚焦,他找不见那个熟悉的人了。
“你现在需要静养,避免紧张劳累,保证充足睡眠,头也不要大幅度地动作。”成亭回忆着医嘱,仔细的叮嘱男人注意事项。对面这人却没有用心在听,先是对着饭盒儿发呆半晌,随后又抬起头,执拗的盯着门口,。就好像他这样盯久了,就真会看出个人似的。“方总回去了,你是在找他吗?”
“回去了啊,也是……都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吧。”李强重新低下头,将注意重新集中于晚饭上,好似并没有什么担忧,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我这伤了又没法工作了,他走之前有说些什么吗?”
“他说已经交过了治疗的费用,让你在医院好好养伤。等伤好后,之前张罗的店也就可以开起来了……”
成亭作为第三人转述着方云舟的话,余光却看见李强攥紧手指,余下的话语却在不忍心补全——我留给他的卡里有钱,应该足够开一家店了。委屈他在我身边服务了这么久,我可能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就不当面道别了。待他事业有所起色,也不会再需要我,就此别过吧。
那个口是心非的男孩子,在男人昏迷的时候,跑上跑下挂号取药。并不强壮的身板,背着比他高了一头的强壮男人,连一句累都没喊。
离开之际,男孩儿不仅对李强作了安排,最后还给成亭留下一句话:“进门之前我对黄唯做保,说你和李强是表姐弟,他信了。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你也知道黄家父子都不是善茬,你和李强都小心一些,以后不要再有什么联系了,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话已至此,成亭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纵然了解到自己无意间拆散了一对姻缘,成亭也不想做什么补救,只是叮嘱李强说:“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那个方总人虽然好,但毕竟是个男孩子,你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一章 死灰
李强在医院足足观察了一周,总算确定了身体无碍,脑内不见淤血肿块儿,可以出院了。开始几天,成亭一直陪护着他。直到李强发觉女人有了身子,便也不让她来了。
穿戴整齐,李强坐在床边,视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晰。病房的门是开着的,男人紧张地盯着门口,直到高大的身影出现,他终于确定那人是不会来了。
李强没有想到,来接他的人,竟然是邢甯。
邢甯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打扮,利落地走进来,微笑着同李强寒暄了两句,便着手帮忙搬起了行李。
李强没有太多东西,两个包装着换洗衣物,床头柜上还有一部手机,下面压着一张卡。
两天前,江瑶亲自跑了一趟医院,送来这张卡,据说里面是五百万。李强不收,江瑶说她只负责跑腿,其他的她也说了不算。卡就放在桌面上,她不能拿走,但可以代为传达。
李强等了两天,卡的主人也没有出现,想来是不要了。连同他这个人一起,一次性买断,买的是一刀两断。
李强并不熟悉江瑶,通过短短几面得出的了解,他知道这个女孩仗义、直率。初见时她热情牵线,缓解气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样的女孩子,如今见了李强,却连一个正眼都欠奉,想来是对他非常失望。
至交好友被气得涵养全无,方云舟如今的状态,大概也是十分的伤心和失望吧。李强想见他,想要解释,可要他说些什么呢?说自己对他一心一意,同成亭只是姐弟的情分,没有其他关系。
大强哥,你扪心自问,这话你自己信吗?
即便李强脸皮够厚,能够恬不知耻地辩解干净,他也没有上门找人的理由。本就是一段包养的关系,□□交易而已,老板腻了烦了生气了,随时都能够终止。
李强命好,遇见的主顾十分仗义,明明是自己不守规矩在先,仍旧拿到五百万的分手费。这大款傍的,比起成亭不知轻松多少。
刑甯来接李强,算是工作以外的私情。他开的自己的国产车,后座空间很大。李强打开车门,不出意外地看见当初陪着自己上了热搜的两个大编织袋。当时的全部家当,也许还有这个月自己用过的东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同他这个巨型垃圾一起,被打包扫地出门。
李强的家远在圜丘乡下,虽说刑甯接人的气势十足,两大包行李也彰显乔迁之态。可惜李强虽富有五百万,却并不曾在S市购置房产,甚至连个厕所都没有。刑甯的车也许开不到尽头,大强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在何处落脚。
好在大秘书不是白混的,刑甯一眼便读懂了强哥纠结的表情,适时开口:“方总怕你暂时没有住处,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小公寓,租期半年,已经收拾好了,我们现在过去?”
事已至此,李强应该拒绝方云舟进一步的馈赠,眼看着要过年,直接回家也未尝不可。不过就如同他收下了那五百万的卡一样,李强并没有做什么反抗,按照方云舟的安排,入住了公寓。
房间只有一室,并不算大,家具也有些老了,却收拾得很干净。也许是为李强接下来的工作考虑,房子虽老,地段却是最好的。
刑甯帮着搬好了行李,见室内物品俱全,李强的健康也不需要过多关心,便礼貌地告辞。李强想要请客吃饭表示感谢,被对方婉拒了,到了年末,公司非常忙,大秘书急着回去。
李强送到门口,客套道:“耽误你这么久,郭总监不会生气吧?”
刑甯脚步一顿,食指向上扶了一下镜腿,淡然道:“我们分开了。”随即点点头,合上了电梯。
李强叹了口气,身体后仰靠上墙壁。冬天,明明是个睡觉的季节,热炕头最宜亲密,怎么都喜欢分手呢。
“咔咔……”清脆的落锁声响起,李强惊悚地回头,发觉他方才所靠并非墙皮。他被锁在门外了,而钥匙,钥匙呢?
半小时后,李强再次流落街头,身无分文现金,怀揣五百万巨卡。
当然他是给刑甯打过电话的,转弯抹角地询问对方自己住的公寓如果有问题,在需要联系房东的时候,能否上达天听,重见天颜。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刑甯表示他此刻已经成为全权负责人,李强的一切衣食起居处理权归他所有,冒昧地打扰老板会被炒鱿鱼。
无奈之下,李强只好接受事实。他舍不得离开太远,就近租了一间宾馆。
李强被抛弃了,没有人明确告知他,但这就是事实。成亭、江瑶甚至刑甯的眼神,都明确地表示,他同方云舟已成陌路。当然,强哥并没有放弃联系小方总,发出的消息却一条条石沉大海,电话自然也打不出去,因为他被拉黑了。
卡和房子大概是他们两人最后的联系,李强住在这里,每日守在公寓门前,期望方云舟某天想起他,会过来转转。高大的男人此刻就像个刚入冷宫的妃子,焦躁迷茫却不愿意死心。只可惜君心难测,圣眷没盼来,却被邻居当成了贼差点报警。
日子一天天拖着,李强蹲在门前守株待兔,可惜兔子不傻,想要一头撞死的只有他自己。年三十的上午,男人像往常一样守在楼下,他斜依着树干,被一点点堆积的飞雪铸成雕像。
周边洋溢着过节的气息,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喜气洋洋的。眼前闪过许多身影,或是焦急的、或是喜悦的,都不是他等待的那个人。
雪停了,李强抖了下帽子,松软的雪层如同头皮屑一般洒落,湿凉的雪水迷了男人的眼。这两个月就像是梦,一切也该结束了,从农村来,回农村去,他大概本就不属于这城市的繁华。
男人找到车票,踏上了回乡的列车,给这个城市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李强在狱中的时候,时常怀念高墙之外的自由。为此,他努力劳动,争取减刑。直到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由的生活让他一无所有。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没有金钱,人生也没有了意义和追求。
那时的男人就像是个陷入沼泽的旅客,绝望之时是成亭丢下绳索拉了他一把。这种救赎令人误解,好像是强迫自己寻找人生方向一般,李强几乎是机械地将成亭当成了责任和目标。可惜曾经的爱情已经不在,旧情的分量只能伴随男人走过一段低迷,却无法陪伴他整个人生。
他的情绪大概十分自闭和低迷,封闭在畏缩的小空间内,拒绝接触外界。所以当男人意识到成亭不需要他的时候,人生再次蒙上了一层灰,一切行为都是去了意义。
方云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一般降落在他的面前。富贵人家养大的男孩,精致漂亮,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影,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李强不愿承认自己在见到男孩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渴望令他退却,想要深入却不敢尝试。起初的时候,他总是在躲。没有预料的相遇让男人措手不及,骤然进入他人的生活,反过来击散了低迷的情绪。上下班、健身、做饭,为了照顾男孩,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回复正轨。荒废多年的手艺,也在对方的鼓励下,一点点回归。
明明是一场钱色交易,却被两人表演得黏黏腻腻,认真无比。李强记得他曾肆无忌惮地将面粉拍在老板的脸上,那人也不会生气,反而真诚地向他打开身体。男孩的头发像缎子一样顺滑,欢爱之时散开,扇子一般铺在枕上。工作的时候,他又会将长发扎起,露出圆润可爱的耳朵。男孩的脸很白,耳朵却时常染上红色。
他最爱男孩工作时的样子,家具常服,围裙包裹住纤细的腰身,后腰处蝴蝶结垂下两条飘带,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摆一摆。称奶、打蛋、筛面粉,打发的奶油飞溅向外,衣服脏了,男孩却又摸摸下巴,蹭了一脸。李强自然不会干看着,他大概是伸出了手,抹干净男孩脸上的污渍,再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身体靠近的时候,眼中只有对方,自然如同水中望月,美丽却模糊不清。此刻李强抽身而出,才发现那工余饭后的点滴,不是□□,却是爱。
车子缓缓开动,李强将头贴上玻璃窗,窗帘包裹住脑袋,围出一方开敞的小世界。窗外下落的雪花渐稀,慢慢停了。李强望着公路原野,入眼茫茫,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