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合鸽鸟子
他还有句歌词是好久不见的朋友一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一个人耳机里放的是《二手摩托》,另一家唯一开业的小餐馆里传来《我和我的祖国》,而等所有人从老家回到打工的地方,高楼大厦和渺小的个体才是更大的差异……
何塞隐藏在幽暗的人群中,激动贪婪到两眼发光。他知道自己该如何翻盘了。这种歌词沉浸在个人命运中,只要稍加暗示,他就能引导听众咂巴出其他滋味。姜善是得癌症死的,又不是被那八个字害死的,姜诺偏偏要提到他在山脚下看到“不忘初心”,肯定是别有居心,把个人的苦难责怪在时代进步上。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感谢姜诺给他送把柄。姜善这些农民工和《二手摩托》里的人一样还住在安置房,又不是《我和我的祖国》害的,他居然不歌颂,反而直白地作出一个对比,实在是又蠢又坏。
他蠢蠢欲动,得意于自己所在的高度和格局,按捺不住地要给姜诺扣上“恨国”的帽子,将人压得永世不得翻身,跟曾经的姜善一个下场,他突然听见站在自己前面的男生手足无措地对女朋友说:“你怎么哭了。”
*
姜诺刚好唱到了副歌,那个女生听着温和的旋律,更是泣不成声,说:“他很真诚。”
只要足够真诚,就能打动人。
男生一身潮牌,是个家境富裕的小公子,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共情,嘴唇动了动,小心谨慎地安慰:“你是不是……想到你哥了。”
何塞并不知道那个女生有一个离开人世的哥哥,大家都素未谋面萍水相逢,那些安慰的话不是为了帮助女孩儿,更像是获得一种廉价的自我感动。
一个人说:“这不过是场比赛,何塞打爱国牌,姜诺只不过是打另一张牌迎战而已,一切都是综艺效果,假的。”
另一个人说:“他就是想赚你眼泪,你别这么真情实感。”
又有人说:“姜诺政治觉悟太低了,拿这首歌碰何塞,播出后活该被骂阴阳怪气。”
“我去你大爷的!你家里死了个人,你难道会敲锣打鼓说这是张好牌,然后阴阳怪气?!”女孩抹干净眼泪,把那些路人理中客从制高点上拉下来,“一个家庭里死了一个人,那就是天塌了,塌了!”
那些人顿时哑口无言,原本的坦然自若顷刻间就溃败,想找地方躲似地往后退,刚好站到何塞边上。何塞明明戴着帽子,还是畏缩着低下头,没有人认出人群中有何塞,他却在那些目光里无所遁形。
“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听到看到的就是什么东西。你要是肚子里全是计算生意,再怎么往嘴巴里塞仁义道德,你也总有一天会露馅。”
“……对,我也觉得他唱得挺好的。”女孩儿的男朋友帮腔,跳票投给姜诺。如果没有姜诺这首歌,他甚至都快忘了,hiphop的种子来自平民窟和街头,而不是潮流时尚。hiphop代表底层和贫穷,人们很难从别的音乐类型中听到这群人的生活和现状,hiphop是他们的载体,他们也相辅相成的,把hiphop带上舞台,唱给世人看。
而他们没有怨恨世道不公,只是在顽强又挣扎地活着,坦诚自己的过往,诉说自己的存在。他们或许才是最“不忘初心”的一群人,他们没有人想当英雄,当初背井离乡,只不过是想赚点钱,早点回家。
女孩儿也把票投给姜诺,接下来的话不是对何塞说的,却字字句句像是专门说给何塞听的,那发自肺腑的话像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当头落了下来——
“你把自己当两极管就算了,还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我呸,我把自己当人!”
何塞大骇,抬眼看向舞台右侧的屏幕,姜诺的票数已经以微弱的优势超越了他。
变天了……他那套话术,要行不通了。
他惊恐万状,见不得光的逃离,姜诺无畏无惧站在昼白的灯光下。
舞台的灯光太敞亮,导致姜诺看不清台下的任何人,但当闭上眼,紧握住麦,他知道姜善一定存在,听见他在伴奏结束后说:
“你如愿长眠平芗的山野乐而忘返
安心吧爱你的人已不会泪干肠断
今晚回忆起你名字的人成千上万
永远二十七岁,姜善”
*
舞台两侧重新喷洒出干冰和泡沫,姜诺耳边有如雷的掌声和欢呼,他缓缓睁开眼,精准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姜善。
他没有鼓掌,就是静静地站着,微笑着同舞台上的姜诺四目相对。
然后他的嘴唇启阖,姜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却能看清,因为那是姜善经常挂在嘴边的。
去生活,姜善说,去爱生活。
姜善像那些泡沫一样消失在人群里,毫无痕迹,姜诺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姜善,他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了宴若愚。
同样在人群里,宴若愚欢呼又鼓掌,灯光打在脸上,有泪水折射出光芒。
“我看谁还敢说你充钱!”宴若愚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姜诺远远凝视着他,情难自抑地笑。他曾经以为自己没什么可以失去,他现在有了想守护的东西。
他等不及林哲上台宣布结果,就从后台离开,宴若愚也从观众中抽身。两人没说上一句话,就凭心中的默契先后来到小白楼三楼。
宴若愚追在后头,让姜诺慢点儿,姜诺的喘息声中有笑,早个几秒跑到窗户边,又折回来,整个人几乎撞进宴若愚的胸膛,送上自己的唇。
宴若愚捧着姜诺的脸,闭眼,加深这个托付一切的吻。
*
彻夜不熄的城市光亮从窗口泄进来,将他们交织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浩瀚时空又迎来月上树梢和星星沉落的一夜,周而复始,他们在厮吻中找寻到个体存在的意义和尊严。
他们在和亘古不变的宇宙法则抗衡。
他们也是在同自我和解。
第90章
宴若愚和姜诺一起回酒店,两人一前一后有些距离,可等宴若愚刷完房卡正要开灯,姜诺先一步将人推到墙边,再把门关上。
宴若愚任由姜诺笨拙而主动地把吻落在自己脸上,……删减……
到最后他们分不清身上黏糊糊的是水还是汗,抑或是对方的**。姜诺姿势卧趴,枕在宴若愚手臂上,连喘息声都是甜腻的。
开灯了。他没抬头看宴若愚,而是往被子里又缩了缩,黏黏糊糊地说:“我记得你……”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七八岁,给Neverland当模特,十来米高的海报挂在百货商场外面……”
姜诺越说,声音越小,越听不清,身子也越来越往被子里面沉。宴若愚没捞他,而是和他一起躲进被窝里。他们都还没做清理,一呼一吸间全是说不出的交融的味道,姜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我那时候来岭安没多久,身上最体面的衣服都是姜善穿剩的,我就觉得你好贵。”
姜诺说:“我当时觉得,你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